专访导演宁浩:对自己的片子就没满意过(图)

2012/4/28 16:29:05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4月下午的日头开始刺眼,35岁的宁浩斜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眉头紧锁,半边脸沐浴在阳光中,半边脸埋在暗影里,这使他看起来像一个焦虑疲惫、尚未成熟的“教父”。宁浩:我觉得,真的要想想我们本土电影的信誉问题,美国人做电影的努力、态度是我们全体中国电影界应该学习的。

宁浩(资料图)

宁浩(资料图)

  4月下午的日头开始刺眼,35岁的宁浩斜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眉头紧锁,半边脸沐浴在阳光中,半边脸埋在暗影里,这使他看起来像一个焦虑疲惫、尚未成熟的“教父”。

  6年前,一部《疯狂的石头》在中国电影市场划出了具有时代意义的新纪元,无数的投资人、青年导演追随宁浩的脚步,试图杀出一条“以小搏大”的黑马之路。6年后,模仿者们纷纷败下阵来,而宁浩也告别了“新锐导演”的阶段,开始了另一种探索。

  昨天,宁浩的第6部长片《黄金大劫案》正式上映。在这部讲述“小混混成长史”的电影里,宁浩收敛了自己最擅长的黑色幽默,转而试图表达成长、牺牲、信仰。对他而言,这次“转身”不仅事关电影,更关乎对自我认识、人生境界的思考。这个过程不乏纠结和拧巴,但终究要迈出这一步,这是宁浩的选择,也是他的宿命,“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黄金大劫案》 喜悲掺杂,前后有点拧巴

  :拍完《黄金大劫案》,你觉得达到了预期目标吗?

  宁浩:拍完后连我都觉得有些地方不那么好。问题在剧本上,也许早一点铺垫会更好一些,故事后半段发生的事情,应该往中部挪一挪。

  :可能对普通观众来说,看这部片子该笑的时候笑了,该哭的时候也哭了,差不多就行了。

  宁浩:这方面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得去找自己的问题。《黄金大劫案》的作品感不强——观众看《疯狂的赛车》时笑得不比《疯狂的石头》少,但为什么看完后都觉得“赛车”不如“石头”好?一部电影不是说有一个愉悦的过程就完了,之后的作品感会长期留在观众的心里。“赛车”一拍完我就觉得是垃圾,但我觉得《黄金大劫案》比“赛车”好,没烂到那个程度。

  :你曾说“以市场为出发点”牵绊过你,这次呢?

  宁浩:多少会有一点。比如我太想保留喜剧的东西,但这会令作品有点前后拧巴。一个统一的作品,力量会更强,像《泰坦尼克号》,大家都哭了不就完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笑呢?要不我就纯粹弄个喜剧,没有悲剧的部分也行。所以说还是拧巴了。我最终觉得,不该预设目标来进入创作,创作应该是像种树一样自己慢慢长出来。其实出品方给我的自由度很大,没人管我,是我自己想太多了、目的性太强,过犹不及。

  :《黄金大劫案》试图讲关于成长的故事,为什么你在35岁的年龄,突然开始讲这样的主题?

  宁浩:关于成长,我一直认为有三件事:欲望、情感、信仰,这也是人的三个阶段。以往我只是在谈欲望,可一个人不只有欲望,也不是一切都为了情感而去,最后你还得找到信仰。在逻辑上我把这三个都看明白了,但还需要行动。

  借电影成长 探索和变化比吃老本强

  :你迫切渴望成长,但观众需要的可能是“宁浩你再拿出个好玩的故事吧!”

  宁浩:这是市场的需要和想法。在有人问我“是否一部不如一部”时,我也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宁浩你要的就是变化,这个目的达到了,就够了。也许这一步走得不好,但总比赖在那吃老本强。艺术的本质是往前走的,让你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创造文明。去探索,这很重要。

  :大家都看好你,可你为何自称“三流导演”?

  宁浩:准确地说,我是“二流市场”里的“三流导演”。第一类导演是具有智慧的,就像库布里克,这些人总能理解到长远的东西和规律;第二类导演是聪明人,昆汀、斯皮尔伯格就是,不仅聪明勤奋,还得谦卑;第三类靠逻辑解决问题,我就是这种人,拿数学的方法解决问题,不能一下看到本质,而聪明人不会绕圈子——我媳妇就是个聪明人,经常看到剧本的第一句话就说,你应该往那儿去,而我总需要去例证一遍才发现还是她说得对。靠逻辑永远达不到“智慧”,而智慧需要极其博大的人格。

  :那同业的别人被你摆到什么位置?

  宁浩:别人都是一流或二流。张艺谋是一流导演,他和陈凯歌都曾有过伟大的作品,《活着》是有高度的,《霸王别姬》也有。有人会很简单地说,这是作家的能力,这我承认,但如果这个导演看不出作家的能力来,一样会拍成垃圾,导演也得是个明白人。

  :你一直怀念《香火》时期的创作心态,假如让你放弃现在的一切回到过去,你做得到吗?

  宁浩:如果只是关于利益的选择,没问题。我从来没看重过钱,穿衣服、吃饭、买东西都用最便宜的。

  :可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家人和孩子。

  宁浩:那也不是太大的事儿。我一直觉得,太多的物质会给你的生活造成混乱和麻烦。越少越简单,可以有很多时间和精力去想该想的事情。

  :对你来说比较难放弃的是什么?

  宁浩:比如健康就是我不能放弃的。卡梅隆能放弃,但我不能,我觉得我不像他那样执着到电影高于生命。我觉得是电影在帮助我的生命,而不是我的生命在帮助电影,电影可以排第二,但不能排第一。宇宙和生命都有***,电影就是帮助我认清这些问题的。

  面对好莱坞 先学学人家的真诚

  :3D版《泰坦尼克号》的票房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也对《黄金大劫案》的排片空间造成了挤压,你怎么看?

  宁浩:我觉得,真的要想想我们本土电影的信誉问题,美国人做电影的努力、态度是我们全体中国电影界应该学习的。卡梅隆的电影可能不如库布里克、波兰斯基有智慧,但他的态度太真诚了,十几年弄一个片子,就跟疯子似的,这得是多么沉得住气啊!你看他的任何一个镜头,都不是很容易就能做得到的,几乎每一秒画面都做到了极致,这就是态度,它也打动了中国观众。

  我觉得,咱们先别说技术,咱们先学人家的真诚,至少别让观众看完以后觉得你是在忽悠我、骗我钱,甚至愚弄我。如果我们把信誉做破产了,那观众宁可相信一个真诚的外国人,不愿意相信一个愚弄他的同胞。中国电影应该集体重建信誉,得拼拼态度。起码看了姜文的电影我服气,态度问题,你看得出来,他使劲了。

  :你说过,在好莱坞面前,中国电影不能再靠“鸡贼”成功,这意味着什么?

  宁浩:我认为任何一场战役都不是能靠“鸡贼”可以赢的,中国的文化里面是有“妙计文化”。从《三十六计》开始,就主张要“妙”,要以少胜多。这都是“鸡贼”的想法,打仗是凭实力的,不能老依赖“妙”,文化这张牌也是一个软件牌,人家船坚炮利,是一场视觉盛宴。人家一来,你给人家打文化牌,家长里短的小文化,有空间,但自然不是主流。一定会被人家的正面市场所歼灭。

  现在能看出来,电影的主流就是一定要软件、硬件齐头并进,不能说我们去使“鸡贼”,出个主意、抖个段子就行了。段子要有,还要有强势的包装。因为电影本身就是科技与艺术结合的东西,那你还能逆科技而发展吗?电影代表了某些先进性,你还能不尊重它的特效、视觉、声音吗?如果就为了说一个故事,那你写本小说得了,拍什么电影啊?你得把这些东西都做到标准做到位才行。不能光凭概念。

  :《疯狂的石头》开创了一个先河,后来有很多效仿你的人,你怎么看待它们?

  宁浩:我们把一切都解构掉。我从《疯狂的石头》开始就是荒诞主义,这傻瓜那傻瓜的骂了半天,但是都没什么意义,意义全都被拆解掉了。现在很多中国电影的题材都是在解构意义,看完一个电影之后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你再看看微博吧,全是解构主义、荒诞主义。解构已经不是个先进的东西,它是我们当下的主流,整个时代的主流,看现在所有的小女孩戴眼镜都没镜片,这就是一个解构主义,拆除眼镜的功能,只留它装饰的功能。

  这个时候怎么办呢,什么才是意义呢?《泰坦尼克号》就给了人一个最简单的人文关怀和最基本的爱情观,但是我们却觉得很温暖,因为人的心灵必然还是需要一种方向,这是《泰坦尼克号》在中国取得完胜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 宁浩杂谈

  电影这个事

  我对我的片子就没满意过。《疯狂的石头》只能打六七十分;其实《无人区》也就那么回事,我真不觉得《无人区》有多好;作品感最强的是《香火》。反正我就没拍过一个好电影——哎,电影这个事,你真摸不准,想弄明白太难了,殚精竭虑搞一生,都不见得能进这个门。

  好莱坞来了

  我其实一直都有危机感,不知道好莱坞来了会怎么样。我想的就是在能争取到的时间内,尽快地做好自己的作品。

  人的三个层级

  抱着“人为财死”信念的人,容易犯一种错误叫“贪赃枉法”,这是“欲望”的层级;“士为知己者死”是情感的一个层级,这种人容易犯的错误叫“徇私舞弊”和“任人唯亲”;还有第三种境界,“舍生取义”,为大义而死,这样才会看清楚很多问题,因为“义”是高于生命的,高于我们所有的东西,这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

  态度问题

  我觉得,我真没做到每一个镜头不到最好就过不了的程度,比如《疯狂的石头》可能做到了80%,《疯狂的赛车》估计就有个40%、50%,但是我觉得我整体的态度是认真的。

  回收成本

  你至少得给人家盈利了,但是盈利多少我也不知道。当然越多越好,你给投资方的信心有所增强,他也会更多地投入到你做的事情上来。

  敏感三问

  忌惮审查?

  《无人区》那个事之后,其实对我的影响是,我首先得保证《黄金大劫案》能上映,每个片子我都尽量能拍得和观众见面,这个很重要,别弄得连艺术交流都完成不了。

  不用明星?

  是我自己选择了不找明星,那我就自己承担这个结果。最恐怖的后果又能有多大呢?大不了你可以不拍电影,不选择做这个事情。电影只是一种方式,不能说我没拍好电影,我就什么都不是,不能妄自尊大,这是小人,你也不能妄自菲薄,这也是小人。

  刻意悲情?

  我进入创作以后,我真的得以创作为原则来进行,创作的方式必须是正确的,如果不正确我也会拒绝拍摄,我觉得更多的我还是在想创作上。这次的问题出在我自己对于结构的把握上,我不欣赏那些去找外部原因的说法。

  采写/记者 牛萌

  摄影/记者 郭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