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我就是一厨子 所有的电影都在讲同一个事

宁浩

　　记者 冯泽 北京报道

　　2004年，论干支为甲申年，属猴，闰二月，全年长达366天。

　　这一年国内外发生了很多大事——马龙·白兰度和罗纳德·里根死了，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发生连环爆炸案，马加爵在云南大学杀了四个人，陈水扁遭遇竞选枪击事件，奥运会再次回到希腊雅典举办，联想宣布收购IBM的全球PC业务，印尼海啸死亡人数超过20万人，《宪法》修改后首次明确了私有财产的合法性……

　　对大部分中国导演来说，2004年不是一个太好的年份。

　　贾樟柯首部公映的电影《世界》几乎没票房可言，娄烨请了章子怡演《紫蝴蝶》输得一塌糊涂，路学长的《卡拉是条狗》一直找不到发行方接手……

　　这一年，离电影《疯狂的石头》上映还有两年时间，中国电影市场依旧是张艺谋和冯小刚(《十面埋伏》和《天下无贼》)的地盘，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周星驰的《功夫》。

　　宁浩在2004年办成了两件事：1.他担任执行导演的电视剧《中国式离婚》开播了；2.他拍的电影《绿草地》入选了柏林电影节。

　　事实上，当时圈内最有人气的新电影不是《绿草地》，而是刘奋斗的《绿帽子》，后者得到了王朔等人的大力推崇。但很显然，宁浩的商业意识在投资方眼里看起来更有人缘。他带着《绿草地》参加香港国际影展，刘德华看完片子后，认为宁浩“能把一个沉闷的故事讲得那么精彩”，决定投资300万元人民币，让宁浩拍一部商业片，于是有了《疯狂的石头》。

　　现在的宁浩，既有票房过亿的《疯狂的赛车》，又有遭到封杀的《无人区》，不管地上地下，他在中国电影圈都已经足够登堂入室。他的新作《黄金大劫案》，正在全国热映。

　　但宁浩最初的理想，并不是当一个导演，而是想成为一名画家。

　　以前大家吃的都是地沟油，等看到大碗面就觉得很不错了。

　　这一年，他们正在努力改变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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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想当画家，结果被查出是色弱

　　1977年出生的宁浩，青春期是在山西电影学校度过的，这是一所中专学校。之所以读这个，不是因为热爱电影，而是宁浩的学习成绩太差。初中毕业时，宁浩不想读高中，更没想过考大学，正好碰到山西电影学校招生，其中有美术班，唯一擅长画画的宁浩赶紧报了名。

　　整个学校每年只招两个班，除了美术班就是电影制作班。那时候全国大部分电影院的海报都是人工画出来的，宁浩就读的美术班，毕业以后干的就是这活儿。即便如此，宁浩在学校里还是昂首挺胸，因为他觉得电影制作班更低级，“制作这俩字，一听就跟艺术八竿子也打不着，明显低人一等。”

　　美术班毕业后，宁浩被分配到山西话剧团画海报。但话剧团一年也演不了几个戏，宁浩每天去单位就是低眉顺目地给人端茶倒水，“太绝望了这日子。”在朋友的建议下，他带着两千多块钱，跑到北京准备继续学画画。“美术是我的梦想，我当时觉得自己将来要能到杂志社做个美编什么的，特别美满。”

　　到了北京，宁浩直奔工艺美院，报名费就花了一千七百五，而且还要经过考试，其中要考英语。宁浩压根就不懂英语，他想出“找人代考”这一招，“费了老鼻子劲，好不容易找到个跟我有八成相像的人，帮我去考英语，这家伙最后考了三十来分，还不如我自己去瞎蒙呢。”

　　无奈之下，宁浩只能乖乖地去参加成人高考，在考前体检时，他居然被查出是色弱。“美术这条路就算堵上了，虽然你不是不可以学，但有这个坎在，你不可能过得去”。那几个月，宁浩有事没事就去工艺美院门口转悠，“整个人失魂落魄。”

　　经历很狗血，没路可走只能学电影

　　接下来的故事就比较狗血了。

　　闲着没事干的宁浩，陪山西电影学校的一个师弟去考北师大艺术成教系，师弟没考上，他却被老师周坤怂恿着报了名，结果考上了。艺术成教系，就跟电影制作班差不多，至少在宁浩眼里是这样。但既然已经不可能再学画画，没路可走的宁浩只能往电影方面转。

　　在北师大的那段时间，宁浩确实也没好好读过书，他一门心思学起了摄影，因为他觉得摄影跟美术多少还有点共通之处，何况摄影还能接外活赚钱。外活接多了，一来二去的，宁浩认识了不少歌手，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干起了MV导演这个工作。干MV导演的这段经历，让宁浩明白，任何影像都需要剧本故事来辅助。

　　再往后，他又考了北京电影学院图片摄影专业，当然也没好好学，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写剧本。

　　听起来很不靠谱，但宁浩自己却认为万分NB。特别是山西电影学校，连校长这个职位都是空缺的，“一个宿舍睡三十来个学生，大家每天忙着打架谈恋爱，基本处于放羊状态。”但正是这种放任自由的状态，宁浩觉得特别重要，“让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发展，我的很多人生观和价值观，包括跟人打交道的能力，都是在那个时期形成的。”

　　投资方不靠谱，刘德华至少很靠谱

　　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书期间，宁浩爱写剧本出了名。有一天老师韩小磊找到他，说找了个暴发户投资方，让宁浩把自己写的剧本《香火》拿出来拍。遇到这种好事，宁浩赶紧答应，并很快就筹备起来，结果投资方临时撤资，宁浩只能自编自导自拍，再拉几个同学来帮忙。

　　宁浩说自己是个不愿等的人，一旦条件成熟，他就必须要做这件事，不能等，哪怕接下来有更好的条件。比如后来的《无人区》，刘德华很想演，但要宁浩等档期，宁浩觉得没法等，还是按原计划开了机。《疯狂的石头》也是，郭涛那个角色，孙红雷已经看上了，也是要等两个月档期，宁浩不愿意。

　　《香火》把宁浩全部的五万块钱积蓄都花光了，但电影在东京拿了个奖，也算出了点小名。之后，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找他谈电影项目，《绿草地》就是这么来的。

　　但事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绿草地》最初的想法是一部主旋律农村儿童片，对宁浩来说是命题作文。事实上，那几年很多人都这么干，以拍主旋律电影的名义，四处套资金。宁浩觉得光是主旋律有点没劲，他想加点自己的想法进去。投资方很快就退了，跟《香火》一样，《绿草地》又变成了宁浩自己投资的项目。

　　《香火》和《绿草地》让宁浩崭露头角，然后就有了刘德华的投资机会。三百万的投资，换来了三千万票房，在2006年的中国电影市场，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宁浩就此一战成名，接着便是《疯狂的赛车》。“《疯狂的赛车》就是个技术活，其实从创作来说挺失败的。我是想试验一下，某一种类型是不是可以复制。你不能说它没价值，这就是个手艺活，做精致了就好。”

　　遇到创作瓶颈，想过找韩寒做编剧

　　《疯狂的赛车》票房过亿，中影集团老总韩三平问宁浩接下来想拍什么，宁浩报出《无人区》这个片名。这个故事，从他拍《绿草地》那会就开始酝酿。

　　电影拍完后，一直传被广电总局封杀了，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一个确定的官方说法，以至于所有人都对《无人区》充满好奇。能有幸提前看到片子的人，都认为这是一种额外的福利。前几天宁浩带着《黄金大劫案》去上海宣传，韩寒赶去捧场，享受到的福利就是私下观看《无人区》。

　　宁浩自己很纳闷，“挺普通一片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禁了，很多人看完之后告诉我说，这片有什么可禁的啊？当然也有很多人看完觉得拍得挺狠的，但我自己不喜欢这片。拍的时候喜欢，现在回头看就不喜欢了。黄渤演得还行，如果能上映，黄渤肯定要再火一把。”不过禁不禁的，对宁浩的影响不算大，“我就是一厨子，卖不卖得出去，那是店长的事情。”

　　《黄金大劫案》的构思，最早宁浩是想拍个爱情故事，找韩寒来写剧本。“我跟韩寒聊过，我觉得他跟鲁迅、王朔是一个门派的，一脉相承，他写的那本《他的国》我很喜欢。但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告诉我，即使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必须等有了想法才能动笔，我就只好自己写了一个。”

　　从眼下的口碑来看，观众对《黄金大劫案》的评价只能算及格，宁浩也承认自己遇到了创作瓶颈，“这次后期很困难，我很清楚自己的局限在哪里，但每次都是电影完成后才看出来，这是我的问题。我想是时候停下来看一看了，我要问问自己的心，到底还有哪些事情是我想要说的。”

　　至于要停多久，宁浩说：“说不定很快，过两个月我又可以上路出发了。”

　　：《黄金大劫案》最早的版本是个爱情故事？

　　宁浩：是的。其实我特别喜欢冯小刚的《非诚勿扰2》，因为有王朔在。我觉得《非诚勿扰2》很有情怀，也很有感悟和内容，讲的是人生、时间和情感的关系。我一直想找一个新的角度来写写爱情这个东西。

　　：王朔现在都在研究宇宙和物理方面的内容，听说你现在对这方面也很感兴趣？

　　宁浩：对，人这一生不就是了解两件事情嘛，一个什么是自己，另一个就是这世界是怎么回事。这是最远的和最近的，最远的是宇宙，最近的是自己。了解这两样东西是人的本能。其实宇宙和自己是同一种东西，都是能量的一部分。当你了解自己时，你就了解了宇宙。

　　：你会在电影里隐晦地加入你的这些认识吗？

　　宁浩：你不觉得我所有的电影都在讲同一件事情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生有两个阶段，一个是成长，另一个就是消亡。《黄金大劫案》讲的也是一个人从蒙昧阶段开始，不断放弃自己的欲望，最后成长为一个英雄。

　　：不管怎么样，你已经被誉为中国最会讲故事的年轻导演了。

　　宁浩：那只能说大家平时看的东西太少了，而且中国电影好作品不多。我这手艺，也就是大碗面的程度，以前大家吃的都是地沟油，所以吃到大碗面就觉得很不错了。我现在回头看《疯狂的石头》，一身冷汗，那时候真是胆大，乱拍一气，完全没章法。

　　：你觉得什么样的导演才叫会讲故事的导演？

　　宁浩：波兰斯基、斯皮尔伯格，这些都是讲故事讲得很精准的导演。当然不是说精准就是丧失青春的冲劲，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每个人随着年纪增长，都将丢弃生命中最荷尔蒙的部分，慢慢走向理性和成熟。你不能说理性和成熟是没有价值的，等走到这个时候，你就继续革命，革自己的命，颠覆自己，这就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