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
谭盾表演
谭盾
撰文/ 郭凌鹤 张金晶 编辑/ 丁杰静
“做音乐,不像做别的,做起来就停不下来,只要一停,就累趴。”不管累不累趴,谭盾一定不会错过一场声势浩大的草地音乐大趴。“演什么作曲家穿什么衣,去什么Party戴什么装”,赶赴“奥迪夏季音乐周”之前,谭盾在自己的微博上晒了一张指挥棒放在牛仔裤上面的图片,仿佛是一种态度的宣言:经典与先锋的碰撞、东方与西方的融合。
谭盾已经55岁,是传统意义上的“知天命”之年。说他是个“音乐老顽童”似乎也不合适,因为他还不够老,恰恰是积淀最丰厚、经济与精神最自由、创作空间最宽广的好时节。他身材瘦削、眼皮狭长,是一张典型东方人的脸。从他身上看不到中年音乐家志得意满的严肃神态,这个半辈子放荡不羁、奇思妙想的老灵魂,始终透着童心未泯的天真和狡黠。
“我的音乐梦想是无边的。”
在坚守传统和规则的人眼中,谭盾无疑是个异类。
有人说他是鬼才,有人说他是神经病,也有人说他故弄玄虚,名不副实。1999年获得格莱美奖的谭盾只是蜚声音乐小圈子,直至2001年因电影《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音乐配乐奖之后才被大众所熟知。背负盛名的谭盾始终面对着一系列争议,有人认为他的音乐形式大于内容,总是在玩概念;有人认为他只是把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拼贴”起来。
但他们也许都不懂得谭盾。这个吃辣椒长大的湖南人,血脉里有着革命的浪漫主义激情,天不怕、地不怕是他最大的特点。他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挑着扁担怀揣梦想,用三根弦的小提琴征服了中央音乐学院,在教室睡了两个月桌子之后,创作出了第一部音乐作品《离骚》。很快他又创作出《艳阳天》,这部作品成为了《火烧圆明园》的主题曲。一举成名的谭盾满可以留在国内顺风顺水地发展,可不折腾不舒服的他偏偏要跑到美国去看看西方什么样。
刚到纽约时,谭盾一出机场就进入闹哄哄的地铁。那时的他还是一个穷学生,连坐地铁都很害羞,低着头,不敢张望。他低着头看到一路的大腿一字排开,不同的肤色交相攒动,声音嘈杂——这样的第一印象,让他震撼异常。
在美国他当起了街头琴师,常常在一家银行门口弹琴,虽然生活艰苦,却乐在其中:“纽约是个非常多元化的城市,最令我着迷的就是有着无穷的想象空间。”他开始领悟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真谛:在嘈杂声中反而可以产生出音乐的灵感,如果把噪音当音乐,内心中的觉悟才可以激发出来。他搜集陶土乐器、琢磨乐器的制作方法,于是有了后来的《九歌》 。
“其实我的音乐梦想是无边的,就像我们现在的文化一样,就像东西方文化的隔阂,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认为文化与文化之间的隔阂会被打破,我梦想着我的音乐超越国界。今晚和你们在一起,我感到界限消失了,作为一个古典音乐的作曲者,在这里获奖我感到非常兴奋。《卧虎藏龙》超越了东西方文化,浪漫戏和动作戏,高雅和流行的界限。”
这是谭盾在2001年奥斯卡颁奖礼上的获奖感言,凭借《卧虎藏龙》的配乐,谭盾蜚声华人乐坛。这一奖项似乎也为他打开了一个通道,从此,谭盾的工作重心转回国内。
“水知道答案。”
回到中国之后的谭盾从中华母体文化中贪婪地汲取着营养,实验、跨界、先锋、混搭、搞怪成为了他的关键词,他一直在“玩”,玩得不亦乐乎、百无禁忌。
小时候在乡下,谭盾最喜欢追着为人唱红白喜事的巫师,那是他心中偶像般的人物——“我觉得他什么都会,可以懂很多语言,跟来世过世谈话。”有人说,艺术正是起源于巫术和祭祀,而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启蒙深深地植入谭盾的心中,体现在他后来的创作中,呈现出与天地对话、与万物共生的通灵特质——他在少林玩禅宗,把嵩山变成乐器,在水乐堂玩起了建筑音乐,在园林玩起了实景《牡丹亭》,越玩越大,把歌剧《秦始皇》玩到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多明戈和张艺谋的强大阵容让最高2500美元的戏票都销售一空。从西北民乐到小提琴协奏曲、钢琴、打击乐器,都成了他灵感的来源、创造的工具,他既能把风马牛不相及的音乐元素融汇于一炉,又擅长暴力美学的颠覆性革命。
面对这样的“创新”,且不说不少中国人接受不了,不少西方的音乐批评人也坐不住,批评之声不绝于耳。但备受争议的怪咖往往是推动世界改变的原动力。从某种程度上,谭盾有点像苹果的前CEO乔布斯,瘦削清癯、野心勃勃、极具想象力和煽动性,取得商业和艺术的双重巨大成功,同时在庙堂和民间博得青睐。在2008年奥运会上,谭盾作为开幕式的音乐总策划,再一次奠定了他不可撼动的音乐地位,让整个世界随着他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你说,谭盾“疯狂”吗?可这个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人,心里却有大清醒、大自知:“我们其实是有感而发,因为艺术的价值就是,越能分享你心灵深处非常独立的一方面,就越有意思。”
保留心灵深处独立的一面和创造力,需要永不停休地行走与探索。多年来,他行走黄土高原、行走贵州山区,一直在游玩,一直在发现。从小生长在水边,迷恋“水利万物而不争”“上善若水”境界的谭盾,又逛起了西湖,为自己的作品《水摇滚》采风。他把西湖当成一面“水鼓”,不久后的某一天,谭盾会让几个出色的打击乐手,穿上防水服,带着拍水器,录下打击西湖水的声音,“麦克风?可以藏在袖口里,甚至头发里。”对于他来说,西湖是一件乐器,至于旋律怎么写?MV的画面怎么拍?谭盾幽默地说:“水知道答案。”
“活着的生命、活着的视觉和声音。”
在最新的作品中,谭盾玩起了“五行”——你可别以为他当上了风水先生,他的新作《金木水火土》 ,又提出了“物质音乐的概念”——“也就是说物质的音乐和物质的视觉,或者是活着的生命、活着的视觉和声音。”
为了这次“活着的音乐”,用步丈量世界之余,谭盾带回了很多“大自然赠予的礼物”——石、水、纸。他将这些“礼物”用视听结合的手法呈现给更多的人分享。“金”是用金属,用汽车的轮毂部件,以现代极简主义的打击乐形态以及多媒体技术来象征工业革命的成就;“木”是木头,用木琴和马林巴指代;“水”就直接用水,由不同的水打击乐将空气、水分、海洋的声音结合在一起;“火”是让大家感觉到进取的火焰,高贵的火,用具有激情、速度以及力度的摇滚与人声展现;“土”就是用陶土的乐器。五种元素用圆来串联,中间还放了很多种眼球的照片,而眼球也是圆形的,是一种看见。“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去伐木,看到不同的树木生出不同的年轮,我觉得这对我触动很深。一圈圈的年轮就是时代的变换,圆这个东西很奇妙,它让人感受到一种周而复始,一种永恒的生命。”谭盾说。
为了探索“金木水火土”在年轻人心目中的理解,谭盾更是与纽约视觉学院的教授搭档,专门研发了新的软件,沿着网络的丝绸之路,去观察不同背景状态下的人民心中的金、木、水、火、土。“我把网上的心灵点滴用视觉、声音的感觉汇在一起来做成一个视听的音诗。跳舞的时候有DJ放音乐,视觉上会有VJ,我的这次尝试就如同作为一个‘网J’。”
去年,谭盾做了这样一个雕塑:在一个中国明代的架子上,挂了一个崭新的轮毂,他把它命名为“把西方吊在了东方的上面”。这个近似于装置艺术的作品,包含着谭盾的野心:“我想用东方的文化来承载世界的感情,金木水火土是在以中华文化为根基去展现未来和世界。”
DIALOGUE 对话 谭盾
“门开了,心还没有开。”
Q:你一直是艺术家里的先锋代表,喜欢尝试各种媒介和音乐的结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
A:音乐是生活的一面镜子,生活中的任何事情,无论是艺术的、人文的、文化的,其实都会在我的音乐里产生一些反射。
Q: 此次出于什么样的理念做“物质音乐”?
A:我们一代代地生存,影响我们生存的敌人是谁?威胁我们生存的敌人是谁?是我们自己,所以环境、环保、有机,还有生存的空间其实对于音乐家来说是非常震撼的。所以这次我选择了物质音乐。
Q:如何将“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融合在一起?
A:金木水火土虽然是用五种材料,但用什么把它串起来呢?刚才我说到,树是圆的,五线谱是圆的,水缸也是圆的,眼球也是圆的,今晚的视觉都是圆的,但是在圆里又能看到无限。这恰恰是金木水火土、东西南北中、宫商角徵羽,无形和有形的展现。
Q:你曾提到作为音乐家一定要高贵,什么是你所理解的高贵?
A:所谓高贵就是把自己的祖先的东西,非常有品位地、有知识地、有未来感地传递给全世界的人。中国传统的哲学,2000多年前的哲学看似很颠覆,但现在越来越觉得对未来生存有启迪的作用。
Q:你认为现在中国的艺术环境和以前有何不同?
A:门开了,但是心还没有开。表面上大家都很开放,做艺术、人文,包括新闻发布会都会非常现代,展示的模式也非常多元化,但是我觉得在多元化的同时缺了一根筋,心弦很难波动。我很希望政府、企业和艺术家一起,携手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