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 肖莹 张建魁
三九寒天,在位于北京西南三环外的八一电影制片厂里,记者经过三道解放军门岗的“严查”,来到一座办公楼的三层。现任厂长、解放军少将黄宏的办公室就在这里。
记者眼前的黄宏,一身戎装,不苟言笑,这与央视春晚里的那个浑身是“包袱”的笑星黄宏形成强烈的反差,甚至让人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
严肃归严肃,但话题还是从春晚说起。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连续24年参加央视春晚,黄宏早已习惯“盒饭相伴”的日子——将演播大厅的盒饭当作自己的年夜饭。说起不得不告别春晚舞台的决定,他的语气低沉了许多:“的确很难割舍。”
“春晚是全国最大的舞台,也是观众最关注的舞台,它随着电视机走进千家万户。有时候,在春晚上登一次台,可能比在生活中演一辈子戏获得的观众都多,这是春晚最大的魅力所在。”这个充满魅力的舞台,给了黄宏很多的机会,也让他面临了很多的挑战。
黄宏与春晚结缘,还要从25年前的一次“失败经历”说起。
1987年,还在沈阳军区文工团当队长的黄宏经人引荐,带着小品《左邻右舍》来到中央电视台春晚剧组,见到了当年的总导演。听完黄宏对剧本的阐述,导演当即给他开了一封介绍信:中央电视台同意黄宏的作品《左邻右舍》参加1988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望沈阳军区尽快投入优秀人力进行排练。
拿到介绍信后,沈阳军区马上集中了包括黄宏在内的5位军区最好演员,并专门拨出5000元钱作为排练经费。轰轰烈烈的排练开始的同时,黄宏“入选央视春晚”的消息也在全军区不胫而走。可半个月后,当他拿着节目的录像再次来到北京,找到导演组,得到的回复却是:“今年晚会的小品太多,这个小品就不考虑了。”坐火车返回沈阳的路上,黄宏的情绪低落极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交代,更不知道该怎样向组织交代。
“既然不能上中央台,就要来个地方‘包围’中央。”那一年,黄宏憋着一股劲儿,连续创作、修改了7个小品,在1988年东三省省级、市级的几乎所有春节晚会上遍地开花。其中,在辽宁电视台春节晚会的小品《招聘》中,他一人饰演了包括一个女性角色在内的3位“应聘者”。黄宏曾自嘲:“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人们承认和接纳,对于我来讲,实在是有些‘没有皮鞋穿草鞋’的自我安慰与无奈。”但无论如何,他通过这种方式,让观众真正接受了自己。第二年,1989年央视春晚导演组找到黄宏,希望他将小品《招聘》修改一下,与师胜杰、方青卓、笑林合作。双方意见达成一致后,节目顺利进入联排、直播。
事后回想起这件事,黄宏总说:“那一年的央视春晚并没有使我大红大紫,但那是我央视春晚的起点。”就像他所信服的一句中国老话,“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开弓”,黄宏就在春晚的舞台上整整冲了24年。
创立“黄氏小品”品牌
细细整理黄宏24年春晚小品的相关资料,不难发现,他的一大特点就是,题材多变,搭档不固定。从早期的宋丹丹、严顺开,到魏积安、侯耀文、巩汉林,再到徐帆、林永健、牛莉、张凯丽、陈数、沙溢等,黄宏可以算得上是小品演员中搭档数量最多的一位。“今年是没有成(上春晚),如果成的话,我会和王宝强、王珞丹、倪大红、林永健、佟大为合作小品《越来越好》,他们都是非常好的演员。搭档多有什么好处?每个搭档身上都有自己的艺术魅力,而不同的搭档总能为我、为我的小品带来不同的营养。在这一点上,我总是特别感谢我的搭档们。”
在黄宏的诸多搭档中,人们最关注的,还是他与宋丹丹的组合。有热心网友曾将他们二人与陈佩斯、朱时茂等一起,列为自己心目中“最杰出的小品组合”。
1990年的元旦晚会上,黄宏与宋丹丹首次合作,便凭借着小品《超生游击队》走红。1991年,二人在春晚舞台上推出小品《手拉手》,一管假冒伪劣的胶水将剧中原本毫不相干的他们粘在了一起。1992年的春晚上,黄宏又创作了小品《秧歌情》,与宋丹丹扮演起一对头发花白却仍充满活力的老两口。《秧歌情》和同年元旦晚会上的小品《婚礼》,让二人的合作达到了巅峰。自此,黄宏和宋丹丹成了观众心目中最密不可分的一对黄金搭档,他们走到哪儿,观众的掌声就响到哪儿。可就在这个时候,宋丹丹却突然提出要告别小品:“我不能再演小品了,现在我演话剧,一上台,观众就笑。再这样下去,所有的正剧我都没法演了。”
对黄宏而言,与宋丹丹的“分手”绝不亚于婚变:“因为婚变只是面对一个家庭的破碎,而我们所面对的却是全国几亿观众。”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沉浸在一种深深的困惑之中。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激情继续从事小品创作,是不是还有能力参加下一年度的春晚,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听从朋友的劝说借坡下驴,转行开始新的尝试……
幸而,春晚导演张子扬再一次将参加1993年春晚的邀请电话打到黄宏家中。几经反复,黄宏找到魏积安,与他合演了《擦皮鞋》。虽然这个小品在当年春晚节目评比中只得了个三等奖,但黄宏却因为它,终于从“与宋丹丹分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向观众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和许多小品演员根据搭档去创作剧本的做法不同,黄宏更习惯于先想到合适的剧本,再根据角色需要去寻找搭档,“谁合适就找谁”。他觉得,这样才会有更广阔的思路。
1994年的春晚小品《打扑克》即是如此。剧本创作完成后,黄宏首先送给恩师马季审看。马季拿着本子爱不释手,黄宏也说:“如果您肯出山,我给您当配角。”可马季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上了:“我还是守住这个道吧。我说了一辈子相声,演小品,观众和我都不适应。”相声的大旗,马季得继续扛着,黄宏只得转而寻找新的搭档。他坚信,作品既然不错,搭档绝不对付。最终,侯耀文放弃已经通过审查的群口相声《跑题》,与黄宏合作演出了《打扑克》,一举拿下当年春晚节目评比一等奖。1996年,他与巩汉林表演的《鞋钉》再次夺魁。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黄宏和不同的搭档合作,扮演了形形色色的小人物。渐渐地,黄宏的小品成了不少观众每年的期待,一些人甚至更乐于将它们命名为:黄氏小品。的确,与赵本山一出场就是农民,赵丽蓉一出场就是古道热肠、爱追求新事物的老太太不同,黄宏演过农民,演过下岗工人,也演过军人、民工、知识分子,角色一直很有跳跃性。他说,自己“追求的就是小人物,作品写的就是小世界,总希望尽可能地用每一部作品给不同的人画像,也希望不同的人物形象给自己的小品注入新的血液”。
年年上春晚会“不识庐山真面目”
作为连续参加春晚次数最多的小品演员,黄宏对春晚有着最直接的感受和发言权。在他看来,春晚是最讲政治的一台晚会,也是全国人民的一顿“精神年夜饭”,为大家提供祥和与欢乐。“当然,近些年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各种晚会层出不穷,它们汲取着春晚的营养,也对春晚形成了冲击,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虽然都说春晚应该求变,但我认为,办春晚其实和在农村的大敞院里搭台唱戏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让大伙儿欢欢乐乐过个年。它和贴春联、放爆竹一样,都能提炼出年味的精华,所以这个形式非但不应该变,甚至应该给它申请专利。在色彩上求丰富,在内容上求创新,在神韵上求不变,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春晚生存的关键!”
如何才能让春晚在“年年办”的情况下走得更远,真正成为老百姓最喜欢的一台晚会?黄宏说:“这就需要我们不仅仅将春晚当作一台娱乐节目,不能将春晚当作追名、逐利的地方,而是应当将它当作一件艺术作品去创作和认真对待。只有那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桥段都很精彩、散发着智慧的作品,才能真正得到观众的认同。踏踏实实地创作,观众是能感受到的。”
在黄宏看来,好的小品,最重要是要接地气,但近些年,接地气的小品却越来越少。“原因是什么?其一,直接生活太少,间接生活太多。过去,作品中的很多细节都是我们直接从生活中捞出来的,而现在的很多作品,往往是将网上看到的段子、素材进行再创作,这样一来,你其实是在‘炒剩饭’了。这样的作品,观众看了肯定觉得不新鲜,自然很难受到好评。”
“我们其实是和观众一同成长的,观众甚至比我们成长得还快!这时候,你只能用功地去写、去想、去排,非常诚恳地拿出一个作品让观众去评判,才能对得住他们。”
黄宏说:“观众对你挑剔,是因为他对你还有期望,总认为你应该能做得更好。所以,我一直将这种挑剔看做是爱。”
采访过程中,黄宏一再强调,春晚给予了自己太多的东西,自己对这个舞台、对观众一直心存感激。“春晚让我们熟悉了生活,也让观众熟悉了我们,并促使我们在艺术创作上不断攀登高峰。不过,我也在想,不断攀高峰的前提,是不要违反艺术规律,真正地创作出精品。也正因为如此,并不是每年都上春晚才是最好的。年年参加春晚,也许你会‘不识庐山真面目’,或者说,会少了自我修复的过程。有时候,你跳出这个范围,客观地看一看,也许反而能够看得更清楚。只有这样,才会拿出更好的作品,我们共同期待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