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活阅历、看书多少?你对人物的理解是多少?你的内心、大脑所储存的人物、事件够不够多?是不是够你翻出来打碎揉在一起再重新立起一个人物?你有没有这个能量?”这句话是当年进人艺的时候老师林连昆说的,如今演戏演了30年,吴刚还在咂摸这句话的滋味。
在演员成名录上,年逾四十方才展露锋芒,吴刚红得有些迟也有些慢,但在此后,再无人能挡他蹿红的势头。
从人艺舞台上默默无闻的龙套到人艺保留剧目的“台柱子”,再到《潜伏》、《梅兰芳》中不可或缺的黄金绿叶,以及如今央视开年大戏《全家福》中的中心人物“王满堂”,吴刚的每一步,看似意料之外实却情理之中。
《换大米》为他铺好了成名的路,但他没走
吴刚其实可以很早成名。1991年,央视元旦晚会,郭达、杨蕾继《产房门前》二度合作小品《换大米》,吴刚正是小品中跟他们搭戏的那个练美声的小伙子。那个时代,许多演员凭借小品一炮而红,又通过到各地走穴发家致富。但吴刚随剧组走了一次穴就回了人艺。原因是“话剧是第一位的,通过小品出名不在计划之列”。那年,他还在电影《毛泽东和他的儿子们》中扮演过青年毛泽东,不久,主旋律大片《开天辟地》找上了他,角色同样是毛泽东。那时,人艺正在排《天下第一楼》,吴刚在里面赶了三个角色,最重要角色是“孟四爷”,前后加一起不到5分钟的戏,可临到剧组要人,副院长于是之就是不放,原因还是那句“话剧是第一位的”。时隔20年,说起当年的往事,吴刚并不觉得可惜,“演了伟人,没准现在就成特型演员了。”
2006年,曹保平导演电视剧《左伟与杜叶的婚姻生活》,吴刚搭档刘蓓演夫妻,戏好,阵容也强,本以为能火,没想到最后被放到了下午档,播得无声无息,后来,吴刚又接了曹保平的电影《光荣的愤怒》。在云南一个小镇上,吴刚蹲到当地所有人都认识他,一张嘴一口标准的本地土话。拍戏的时候,当地人围观,吴刚扒着墙头,转头跟周围人打听:“拍电影呢,主演在哪儿?”引得一群人一起找主演,他却在旁边偷笑:“这戏成了!”可惜,他又一次“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尽管上映期间,这部电影获得“比《疯狂的石头》更深刻、更疯狂、更出彩”的好评,却依然没有逃过票房惨淡的命运。
“铁人”让他结束了“猫”着的日子
于是,吴刚又“猫”了三年,直到等来电影《铁人》。作为国家重点电影,铁人王进喜成为众多国内一线大腕竞相争夺的角色。这其中,吴刚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个,很多人当着吴刚的面半认真半玩笑地问:“你能演王进喜?你不就是一小白脸,一少爷吗?”人家说的没错,那时的吴刚尽管已经迈入了影视圈,但代表作依然是话剧《雷雨》里的“周萍”、《日出》里的“李石清”和《北京人》里的“曾文清”。吴刚知道要想演“铁人”,自己必须先和“少爷们”划清界限。他给导演尹力打电话,激情四溢地表白自己:“你一定得给我机会,你放心,我对自己非常了解,我能够胜任,因为在剧院磨炼了这么久,人艺老先生教会我们怎么做人,怎么演戏,怎么在最困难的时候战胜它。”他还自费前往大庆油田体验生活,“那时还没有决定让我出演这个角色,但我觉得无论成功与否,多了解一个人物有利而无害。”吴刚不讳言“演员都想成名,都想往金字塔顶爬”,可他又明白“站在塔尖的毕竟是少数”,“所以总劝自己别太急功近利,储备足了,候着,一有机会千万别放过。现在这部戏,我认为就是我的,我寸步不让。”
为了成功塑造“拥有钢铁般意志的”石油英雄王进喜,三个月的时间,吴刚每天只吃十几粒花生米和小西红柿,一气瘦身几十斤。连他标志性的磁性嗓音也丢弃了,当年,他正是凭着华丽的嗓音得到了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的资格。可是尹力不喜欢,“你的声音太漂亮,但铁人不需要。”所以,电影开拍第一场,吴刚就玩命迎着风扯脖子喊,一嗓子,声音就劈了,他就哑着嗓子一路演下去。拍摄期间,妻子岳秀清收到吴刚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一身破旧不堪的棉袄,戴着一顶御寒的解放帽,粗糙的皮肤、满脸的褶子、正呲着一口残缺不全的牙憨笑,这谁啊?”吴刚的造型让岳秀清有点蒙。
为了再现当年王进喜带头跳入泥浆池充当人体搅拌机的一幕,在黑龙江大庆油田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严冬,吴刚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泥浆池。工作人员把他从泥浆池揪出来的一瞬间,他立刻冻成了冰棍。带着一身冰,他艰难地走到监视器前看回放,禁不住潸然泪下,“对我这是在演戏,对当年的王进喜们这就是玩命啊!”
“陆桥山”让他成为横店一景
“铁人”为吴刚赢得了“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也让他迎来了“井喷”时代。陈凯歌定下他演《梅兰芳》中的费二爷——一个跟在十三燕身边的师爷,给配角搭戏的配角。吴刚签下了一年长约,自己请了京剧院老师,“讲那个年代的故事,他们的举手投足,他们怎么聊天,对事件怎么处理。”他还按人艺的老规矩,给“费二爷”做了人物分析,“他可能曾经唱过戏,后来倒仓不唱了,所以他必须懂戏,必须明白所有的事情,对十三燕倾其所能,‘他的荣辱就是我的荣辱’。”拍戏的那段日子,他把车里播放的CD、随身听里的MP3再到手机铃声全换成了经典的京剧唱段。费二爷戏份少,吴刚设计的人生其实并没全部用上,可他觉得“你把他想满了,用起来才能从容。”
在《梅兰芳》中饰演“邱如白”的孙红雷又为吴刚争取到了出演《潜伏》的机会。时至今日,吴刚还是无法掩饰自己对“李涯”的喜爱,“这个人物是有真实背景的,这哥们儿当时已经潜伏到了杨家岭八路军总部的传达室,收发信件,他第一个经手,要不是后来被同伴供出来,根本就抓不住他。《潜伏》里说余则成背后老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是谁?就是李涯!”但那时,导演姜伟已经把“李涯”许给了祖峰,吴刚只能演“陆桥山”,同样是***角,“陆桥山”既没有原型,戏份更少,吴刚只能极力替角色“找补”。谄媚意味的笑容,眼镜后面飘忽不定的眼神,口是心非的表现,都是他在拍摄之前琢磨出的。他把“陆桥山”定义为工作极为认真的人,“不然他不会成为情报处处长”,还设计“这哥们儿在工作中肯定是不苟言笑的,思维快,脑子做梦都在转,处理问题时,他的语速是慢的,他的语速和思维是成反差的”。有了这些设计,吴刚觉得“这个人物有意思了”。
今年1月末,吴刚凭借“陆桥山”这一角色获得电视剧导演协会颁发的首届“电视剧最佳配角奖”。这不是“陆桥山”第一次获奖,但却是吴刚非常看重的奖项,“这个奖是300多名电视剧导演一人一票投出来的,我觉得含金量挺高的。”颁奖晚宴上,一位导演拍着吴刚的肩膀,“你知道吗,你差点让我的剧穿帮?”导演卖了个关子继续说,“今年,我在横店拍抗战剧,用的就是《潜伏》的景,那天我说什么东西在镜头里这么扎眼,找来找去,才发现一帮‘鬼子’后面赫然戳着一个牌子——‘《潜伏》枪毙陆桥山处’。兄弟,你都成横店一景了!”
“有实力的人不用慌,机会一到,出手就有”
吴刚的表演称得上老练筋道。他说:“这些成绩都离不开人艺的浸泡。”但实际上,他在人艺的路也并不平坦。他和妻子岳秀清都是人艺85级学员,临到毕业,妻子已经在老版《茶馆》中饰演小丁宝,在舞台上和郑榕、于是之过话了,他却只能演“学生”,刚进茶馆就被人打了出来,然后下场。到了《天下第一楼》,妻子演玉雏,他赶了三个角色都是龙套级别;在《哗变》中,演律师格林渥的著名演员任宝贤突然失声,吴刚被剧院委选作替补。等到他花了一星期把那个戏全部拿下,任宝贤的嗓子恢复了,吴刚又没上台,直到18年后,他才真正演上这个角色。
从龙套到一年连排6部话剧的台柱子,吴刚靠的是不断打磨的演技和常年的坚守。在很多人艺演员开始跑组挣外快的时候,他有5年没有接影视剧,只在剧院演话剧。“那时候,林连昆老师跟我们说,干戏剧是件清贫的事,你想挣大钱发大财,就趁早离开。我是真心喜欢,那是一个打基础的阶段,我们可以演很多优秀的保留剧目,对掌控人物是极好的锻炼。一个人物你要在两个半小时之内把它一气呵成地完成,那你拿捏人物的尺度应该是非常准确的。你在舞台上磨炼了这么多年,就跟打蛇要掐七寸一样,你上手就要知道七寸在哪儿。”吴刚坚信,有实力的人不用慌,机会一到,出手就有,跟武林高手没两样。所以同学冯远征、丁志诚,妻子岳秀清成名都比他早,他却不心急,“你们先在前边冲着,哥们随后准到。”他觉得在人艺演戏就像修行,下山的成就取决于修行时下的工夫。
岳秀清曾给吴刚起过一个外号“竹本先生”,意思是他做事太笨。一次岳秀清回人艺演戏,吴刚正巧进组拍剧不能到场,他特意订了99朵玫瑰花送给妻子,还要求写上:“祝演出成功!竹本先生”。结果当天妻子神秘地打来电话,“吴刚啊,今天好奇怪,不知是谁送给我一束鲜花,好像还是个日本人,叫竹本!”虽然是个笑话,但妻子说自己“笨”,吴刚认同,“就因为笨,所以我才要比别人多下工夫。”他觉得“演员这个职业就是金字塔,每个人都想往塔上爬,可没有资本你怎么爬?那时候我跟院长说,一个人一年演五六部电视剧,跟玩似的,演的人多了去了。可要能找出一个一年能演6部话剧的人,真没有啊,但我做到了。现在,只要你给我一个角色,我知道怎么入手,知道如何最快地接近角色,这些绝对离不开我在剧院的那些年。”
正在央视一套播出的《全家福》是吴刚、岳秀清从艺以来首次在同一部戏里出演夫妻,对此,岳秀清开玩笑,“同行总说吴刚戏好,可说到演主角,我比他早10多年,他(演技)真就那么好吗?得比比。”两口子都进了组,吴刚也想让儿子感受一下,顺便把自己的演艺体悟多少向儿子灌输点。为此,他特意找制片人李功达开了个后门,让儿子演了一个只有一句话的角色。“那两天,剧组的朋友听说我儿子来了,带着就往外走,‘咱到外面吃点好的’,我说打住,就吃盒饭,得让他明白,我和他妈妈为拍戏吃了多少苦。”十月的涿州,白天气温只有10度上下,拍戏的地方看着是青砖白瓦的老北京四合院,可没有供暖设备,还四面透风。吴刚和岳秀清硬着心肠让儿子冻了三天,临到出组,两口子眼巴巴地瞅着儿子,指望从“少爷”嘴里说出点感天动地的话,结果只等到一句“拍戏真好玩。”得,忆苦思甜教育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