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歌手王成勇的漂泊与奋斗

在王成勇演唱原创歌曲《故乡》之际，村里的孩子上台给他献花。图 张红

　　十多年前，他从深山里走出，怀揣歌手梦，从珠三角到长沙，睡过桥洞、刷过碗、送过盒饭、当过流水线工人，但他不管身居何处，一把吉他不离不弃。他用自己的故事，给“隐忍”、“坚持”与“担当”写下注脚。本报记者吴通清通道报道

　　2月19日，正月初十，通道侗族自治县独坡乡新丰村教乡村民小组。

　　这一天，之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歌星出现在村民面前，在寨子里临时搭起的舞台上唱歌；县里有领导来了，有些村民平生第一次看到小车；临近的十里八乡的侗苗山寨纷纷来做客，一起唱苗歌、跳侗戏，长沙及湘潭等地赶来的爱心人士纷纷为教乡小学的孩子们募捐。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笑了。他正是从教乡走出去的流浪歌手王成勇。过去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他创作了600余首原创歌曲，歌唱家乡、寻找梦想，并一手组织了此次以“情系偏远苗寨”为主题的春节义演。

　　2011年3月，他来到长沙，创作了《我想在长沙安个家》：“那晚在橘子洲看烟花，我想在这里安个家……”在湖南经视“幸福来欢唱”的舞台上，这首歌引起听众的强烈共鸣。

　　当歌手，在城市里安家，这是他切身的梦想。而他的终极追求是：创作出融汇山地苗族山歌与现代歌曲精华的天籁之音。

　　偏僻山村来了一群明星

　　教乡位于湘桂黔交界的三省坡西北脚下，距通道县城近160公里，现有60余户、共400余人，是一个纯苗族小村寨。

　　2012年曾在通道独坡乡骆团小学支教的北京青年董申宇描述，他第一次进入教乡，是跟随在骆团中心小学就读的教乡孩子一起，由于路途遥远，山路泥泞，足足走了4个小时，走坏了一双鞋，而那些十岁大小的孩子们冬天也仅穿着凉拖鞋，甚至光着脚前行。

　　进村后，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全村人都把他当成贵客，称他是建村以来到过的最远的客人，甚至称他为目前到过村里的“最大的官”。村民热情地泡制苗茶招待他：大大的碗里放着几块锅巴，加上一勺黄豆或花生，再撒上些盐或糖。一户吃完，其余各户又来“喊客”，他的胃都胀了，但村民的热情丝毫未减。

　　由于地方偏远荒凉，教乡不通公路，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政府的人也很少探访走动。教乡教学点是1940年代旧式粮仓改建而成的，一旦刮风下雨，孩子们就没法上课。

　　教乡的教育也很落后，至今，全村初中毕业的年轻人仅有四五人。王成勇是唯一的大专生。

　　教乡的落后触动了董申宇。他做了规划设计书，并向友人及社会人士发出倡议，在募集7万余元后，新校舍终于动工，并于去年底落成。王成勇知悉后，又发动身边友人捐款，进一步完善了配套建设，并组织了此次春节义演。

　　义演现场，湖南省歌舞剧院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刘兴贵、央视乡村音乐年度总冠军张映龙及维也纳美声唱法亚军王丽等先后登台演唱。王成勇则以一首《故乡》回报生养他的乡土。他冀望，通过这个舞台，把小山村与外界联成一体。除了参加义演的明星们，长沙及湘潭等地赶来的多名爱心人士，纷纷为当地小学的孩子们解囊相助。

　　临近十里八乡的侗苗山寨也来了，一起唱苗歌、跳侗戏。

　　曾有学者称，“苗族是中国的吉普赛人”，因为他们的迁徙，因为他们的歌唱。唱歌，是苗族千百年来最根本的社交渠道，联姻嫁娶、村寨互动、族群聚合、生产建设……无不通过歌声来实现。

　　用山歌驱除孤独与恐惧

　　王成勇从小就喜欢唱歌。

　　他1980年出生，在本村教学点读完小学三年级后，转入40公里外的中心小学就读。他平时住校，吃着从家里带去的酸菜。那时候，星期六还要上半天课，放学后，就背着书包回家，星期天下午，他又赶回学校。

　　小学毕业后，他到50公里外的牙屯堡中学就读。星期六中午12点离校，等赶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由于路途遥远，读初中时，全村仅剩下他一个人。

　　往返学校，山路崎岖，穿林过坎，他用唱山歌来驱除孤独和恐惧。

　　1995年，他初中毕业，进入通道县职业中专，学习财会专业，根本与音乐风马牛不相及。就读职业中专是想尽快找一份事做，好弥补家用。家里把过年猪及耕牛都卖掉了，才勉强供他读书。

　　1998年，职业中专毕业后，王成勇并没有依照父母的想法找事做。他报考了怀化师专(现为怀化学院)长线自考，音乐专业。长线自考花费多，好不容易读出来了，在就业时还遭人歧视。但为了音乐梦，他顾不了那么多。一位远房亲戚被他打动，借给他8000元。

　　在怀化师专学习的3年时间里，家里又跟别人借了2000元给他，其余的费用，都是王成勇做家教、从事吉他培训及在酒吧唱歌攒起来的。除了吃饭，他有时一个星期都难得吃上荤菜。暑假，他都选择在怀化打工，只是寒假过年时才回家一趟。就是如此节省，有次回家的路费，还得向同学借。

　　虽然是自考生，但他并没有躲在一个角落里。1999年，他联合两名普高生及两名自考生一起组建了“飞轮乐队”，自己任主唱，一时风云全校。早在职业中专时期，他就开始创作歌曲，自弹自唱。进入怀化师专后，更是创作了几十首歌曲。

　　2001年6月，师专毕业后，王成勇回到家乡，在独坡乡九年一贯制学校教音乐，一人包下小学六年级至初三的音乐课，几乎每天都排满了课。当时工资仅160元/月，为了买一部电子琴，他预支了半年工资。半年时间里，只好四处借钱吃伙食，周末则跑到附近的学生家里蹭饭。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两年。因为，他要到远方去追逐梦想。

　　漂泊在珠三角的日子

　　2003年5月，他在家乡的信用社贷了800元款。拿着贷款，他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

　　在广州，由于水土不服，他发烧、脸上长满红痘，嗓子沙哑，连续应聘两所学校都没有成功。后来。他去了东莞一家手袋厂打工。

　　不管走到哪里，吉他不离身，写打工仔的故事，唱给打工仔听，他的宿舍里常常挤满来自异乡的务工人员。

　　在流水线上呆了半年后，他又返回广州，参加了一个歌手培训班，被一酒吧老板相中，但几个月时间里，老板并没让他上台，他只是老板的一名“马仔”，走到哪跟到哪，包吃住，但没有一分钱。半年后，他才可以登台唱歌。

　　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在一些品牌推广活动中做过“假明星”(冠以明星头衔粉墨登场)、在天桥及地下通道卖过唱，在广州体校食堂里刷过盘子，在汕头的酒吧里唱过歌，在广州及中山市的培训机构和学校教音乐。

　　在大街上卖唱时，他曾经一个晚上被***赶过3次；曾经被人要求给一块钱唱一首歌，对方给了三块钱，他唱了三首。

　　在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他又创作了百余首歌曲。

　　2006年9月，在辛苦攒下一万多元钱后，他请人制作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你在我心中最美》，还请广州一家公司拍了一个MV，最终被骗走几千块钱，专辑及MV也没能发行。

　　2007年，他应聘到佛山一所学校教音乐，业余参加了省市级系列歌唱比赛，开始崭露头角，引起媒体关注。

　　2008年，他在佛山连续举办三场演唱会，以励志为主题，唱给外来工听。

　　2009年，他的第二张专辑《如果有来生》得以在中国唱片公司广州分公司正式发行。

　　2008年及2010年暑假，受返乡农民工邀请，他两度回到通道老家举办演唱会。

　　这近五年时间里，他把贷款及读书时的借款陆续还清，他开始觉得身子轻了不少。

　　“我想在长沙安个家”

　　2010年9月，王成勇从学校辞职，决心专职从事音乐创作。

　　在老家的山坡上，他休整了半年，每天放牛、打柴、听村里人唱山歌，晚上则在灯下写歌。

　　2011年3月，他再次出发，去往长沙。他从没去过长沙，但长沙文化之都、娱乐之都的头衔，对他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在长沙，他寄住在新开铺高架桥下的一间民房里，白天给人送盒饭，晚上则到街上卖唱。在原创歌曲《长沙有我》中，他这样唱：“那一天我来到长沙，听到满街都在说的长沙话，感觉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那一天你是否也在等待，等待我从远方归来……”

　　2012年4月，王成勇与同道人卓善达组成“华旭组合”，参加湖南经视“幸福来欢唱”赛事。他的原创歌曲《我想在长沙安个家》打动了评委及听众，让很多人流泪。他们最终取得全国总决选第4名。

　　他逐渐在长沙闯出一片天地。2012年年底，他又受邀参加多场演出。目前，他的演出任务已经排到今年上半年。他计划年内在长沙市举办两场原创演唱会。

　　他说，在珠三角的7年时间里，虽然也在一些比赛中斩获荣誉，但有时半夜醒来都会吓一跳，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来到长沙后，再苦再累，心里也是踏实的”。

　　“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成功？在演唱比赛中拿名次、有演出任务就是成功吗？”针对记者的问题，他陷入了沉思。

　　他回答：“是，也不是。”他这样的一个从穷苦苗家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最大的梦想，其实是充当桥梁，连接山村与外界，让更多的苗家子弟走出去，也让外界开始关注山村。因为，偏远的苗乡还有那么多的失学儿童、还有破败的校舍、还没有通公路、甚至还没有手机信号。

　　他说，这次他牵头举办的义演，正是基于这样一个目的。

　　他告诉记者，他一直有一个藏在内心深处的梦想：创作出融汇民族精华及现代艺术的歌曲，唱出人类共有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