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右)和陈文茜。
李安再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后,与他交往较多的台湾知名媒体人陈文茜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近两个小时采访,探讨的核心话题是,台湾,为什么会出李安?
陈文茜早在2009年就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结缘,彼时台中市长胡志强曾力邀李安所在电影公司来台为该片勘景,因未编列预算险些流产,适逢陈文茜为外婆举行百年冥诞,胡志强出席,陈文茜当即以外婆名义捐款100万元新台币,最后用于影片选择拍摄地的花销。陈文茜与李安的家人也有多次交往,通过她详谈李安家庭成员相处的感受,也勾勒出李安生长的文化环境。
台湾像李安这样的家庭很多
记者:李安是生长在一个典型的台湾家庭,但自己像“少年派”那样,接触了很多不同文化吗?
陈文茜:李安的父亲是一位中学校长,他父亲身上保有了一种中国儒家家庭传统,有一种很特殊的父爱,他父亲在当中学校长时,对学生特别关照,不苟言笑、要求严厉,但对学生却特别关注——这很像传统中国家庭的父亲,有种威严感,但这并不代表父亲对孩子没有父爱。
而在台湾的教育体系中,李安是一个失败的学生。李安那时的功课一直都很不好,以我们台湾的教育体系来讲,功课不好就叫失败,功课好就叫成功。李安从小就有电影梦,他就会自己写奥斯卡三个字。而台湾的教育体系基本是不给一个有奥斯卡梦的孩子提供鼓励的。当时李安是一个失败的、受挫折的学生。
李安跟他父亲之间的关系,最明显的表现在他的家庭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中。在《推手》里,面对一个同性恋的儿子,他爸爸的态度是什么?一直走路,一直走路……早就识破,但不说破。
李安不是一个同性恋,但在他父亲的内心中,李安是个不符合期望的儿子,可他父亲不说破,用一种独特的方法关怀他。李安念台北“艺专”,就是连高中都没念,完全不符合他父亲对他的期待。后来他父亲也期待他出国读书,学费很昂贵,所以你想在那个年代,他父亲一定是拿了很多钱让他去Illinois(伊利诺伊大学)上学;他需要一面打工一面读书,他又到NYU(纽约大学)念书,都是很贵的学校。他一直往前走他的梦,他的父亲也一直往前走,他们俩所希望的路不同,走的方向完全相反……但有一种包容、有一条绳子紧紧地拉住这父子俩。
我访问李安时,问他,你对于这份电影梦的坚持,像谁?是不是跟你父亲坚持的性格一样?他跟我说,不,我像我妈妈。
我觉得,一方面,他父亲跟台湾的教育体系让他是有挫折的;另一方面,他母亲的爱、他母亲的毅力、他母亲看待事物的平淡,使他不认为这种挫折有什么了不得,所以他也没有愤恨、不满,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累积。
“他就是少年派”
记者:从台湾整个社会文化来讲,会有一些氛围影响到李安吗?
陈文茜:我的感觉是,某个程度来讲,或许我们整个台湾有一部分像李安,我们是(受)挫折的,我们是很小的一个岛屿。台湾社会也不能说到处都有李安,但这个社会比较可能产生李安这种人。
可我告诉你,台湾社会未必会孕育出第二个李安,其中最核心的一个原因是:李安不是一个大男人,而他碰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妻子。这个妻子说,他们也曾经吵过架,但是她后来突然就想通了,他把家事、孩子照顾得很好,她也可以好好去工作,家里也不欠钱,就这样吧。李安的太太是一个够独立的女性,李安个人也没有中国传统男人的自大与自卑。台湾太少李安这种男人了,台湾男人是很自大又很自卑的,他一旦自大不了他就自卑,他自卑的时候又更自大。光靠自己的自卑与自大他就能把自己消耗完毕。
记者:如果李安没去美国,一直呆在台湾,你认为他现在会怎样?
陈文茜:他如果一直在台湾,我觉得他顶多拍得出《推手》这种片子,《Life of Pi》他绝对拍不出来,他的世界就停留在《推手》,甚至连(能否)拍出《喜宴》我都很怀疑。
记者:你在看《少年派》时,你还能感受到那个你熟悉的李安吗?
陈文茜:我访问他的时候问他,Are you the Pi?(你觉得你是派吗?)他说,yes。其实他一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