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 赵涛与张嘉译人在江湖
中国导演贾樟柯就自己本届戛纳的入围影片《天注定》发表了看法,谈及他对当前中国突发事件的关注,并提到如果本片获准在大陆公映,将会是中国电影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突破。
作为当今世界第二大电影市场,中国崛起成为全球电影工业的一支重要力量是有目共睹的。但贾樟柯导演本次荣获最佳编剧奖却给中国带来了另一样渴求的东西——作为世界电影一支创作力量,而不仅仅是消费市场。
导演对中国社会问题的冷峻直视使本片从电影节一开始就成为关注焦点。片中有几处明显指涉2011年温州动车事故,这次导致40人丧生的悲剧由于遮盖隐瞒,演变成一件巨大的社会新闻。与《站台》(2000),《世界》(2004),《三峡好人》(2006)一样,贾樟柯本次戛纳入围影片《天注定》,也试图揭示中国迅猛的经济发展使普通个体被边缘化。然而,与早期影片不同,这部新作不再以慢节奏的现实主义美学特征——忧郁的镜头去展现中国现代化道路上的困境。这部电影是被激情驱动的,贾樟柯强调。
贾樟柯的早期电影实践,从97年第一部长片《小武》到02年的《任逍遥》都是所谓的“地下电影”,独立于国家体制之外,没有得到官方认可。从《世界》开始,贾樟柯尝试与体制共舞,他的西河星汇影业与国有的上海电影集团合作制片。尽管《天注定》比他以往的作品都更加激进,贾樟柯仍然表示对影片获得公映许可充满信心。
《天注定》由四个有松散联系的故事组成,都取材于中国新近发生的社会事件:一位农村矿工愤怒地枪杀了腐败村官;穷困的外地打工仔持枪抢劫;前台服务员拒绝提供性服务,在被顾客拿钱抽脸后,用刀捅死了顾客;一名年轻人在富士康工厂自杀,该工厂是苹果手机的组装商。
在获奖之前,43岁的贾樟柯导演在一家海滨咖啡馆接受了《好莱坞报道》的采访。探讨了他认为应该拍摄一部暴力影片的必要性,聊到微博(中国版推特)激发了创作影片结构的灵感,以及为什么《天注定》如果在大陆公映会引起中国电影产业的巨变。
好莱坞报道:《天注定》涉及到你以往作品的一些主题,但却在审美风格上更加极端。是什么让你想要如此表现?
贾樟柯:中国正以惊人的步伐飞速前进,从我的第一部影片起情况就是如此。当然,在过去我们经历过人性的冲突,但在近两三年,中国人民的公共生活中发生了许多极端暴力事件。影片中四个人物与其各自的故事都来自几年前微博上广泛讨论的社会事件。这些事不仅使我感到悲哀,更让我深深震惊。所以我决定用我的影片直面暴力。中国的文化传统压抑了暴力在电影中的直接表现。但在我看来,既然暴力正实实在在地发生,那么它就应当被公开讨论,不仅仅只在微博和社交媒体中,也应该在电影中反映。我们不能保持沉默。
好:那么,关于片名a touch of sin——谁是这些故事中真正的“罪人”?
贾:是的,外界力量的影响是绝对存在的——社会、以及飞速发展的经济。中国的经济发展造成了区域差异,由此搅动了人民内心的潜流。有一种暴力是社会层面的,例如中国自身的飞速变革,或是贫富差距。这部影片探讨的正是暴力环境如何裹挟着我们,并迫使我们最终做出暴力选择的。
好:你怎么想到使用一种多线的叙事结构?
贾:我选择讲诉4个故事而不是叙述单一的事件,这与我们从微博上接收信息相同。这些事件并不是相继独立发生的,而是相互纠缠着。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可以在影片中表现这种纠缠的感觉,就跟我在微博上体验到的一样。
对我来说,第一个故事是关于社会不公中所蕴含的暴力如何导致了个体的暴力;第二个故事讲诉的是孤独与空虚(以及无法在社会中寻找满足感,实现价值)导致了个体失衡,最终只能选择暴力释放;第三个故事讲一个人的尊严可以被何等暴力地践踏,而被侵犯的个体只能同样选择用暴力找回尊严;最后一个故事则关于悲剧性的自我毁灭。这位年轻人的确是自杀而死,但他的生命也是被这间工厂、家人的期望以及他生命中的其他的噪音所窒息的。
好:影片最后的长镜头,一群中国村民盯着镜头。
贾:在影片的结尾,我想让整个社会思考“我有没有罪”这个问题。每个人心中都有暴力的种子,它有可能被我们经历的东西唤醒。我们都应当思索人性的这一侧面。
好:a touch of sin的片名不禁让我们想到胡金铨的经典武侠片《侠女》(a touch of zen),该片在1975年获得了戛纳电影节技术大奖。而《天注定》的整体风格感觉像是混合了你所熟悉的社会现实主义,武侠类型与香港黑帮片的特点。
贾:我必须说这部影片很像1960至1970年代的武侠片,因为它们都叙述了暴力洪流中个体的挣扎。虽然那些故事发生在中国古代,但其精神却绵延至今,我在创造这四个人物时也与这种精神产生了共鸣。
好:有一个场景,一男一女两名外来打工仔,女孩问应该在微博上回复些什么,每次男孩都重复一个简短的答案:“我操。”
贾:我也必须要说,我迫使自己进入那些可怕的瞬间,以尝试理解他们。
好:如此直白地涉及社会事件还获得大陆公映许可,中国国产影片中很难有这样的例子。
贾:影片的确会在中国公映。戛纳电影节的每一个人都在问我这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它会被公映。
好:哇!这是中国电影产业的一件大事,不是吗?
贾:我真的希望给中国带来改变,不仅仅是表达的自由。我想将自由的精神融入我的电影,让每个人拥有对自由精神的信仰,最重要的是,我们讲述的故事将推动社会不断进步。
好:微博上有关电影中原型事件的一些讨论最终被封禁了。
贾:最初人们是在网络上谈论,大家做出了各种评价,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能够把这些事拍进电影给人们看,说明中国对于这些讨论已经放开。希望在以后会越来越开放。
好:如果影片最终获准公映,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猜测——尽管涉及了一些敏感话题,但本片的主题与习近平打击政府官员腐败不正作风的决策是一致的,所以得到了认可?某种层面上,本片的主题的确契合了当下中国政府的官方口径。
贾:腐败是中国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容忽视。从我刚开始拍电影时,百姓就常常议论腐败问题。过去电影人总得考虑片子能不能过审。我希望彻底打破这个模式,不用想着我的片子怎么过审,而只顺应我内心的声音创作电影。我认为,作为一名导演,必须坚持自我追求,保持自身独特的影像风格。因此我不曾考虑过我的影片是否符合当下的官方口径,我只是拍出我真正想拍的东西。
好:你在影片中也有令人惊喜的亮相。与希区柯克的“路人式客串”不同,你在会所场景中演出了一个相当讨厌的角色。为什么决定饰演这个角色?
贾:(笑)别人都不愿意演这个角色啊。所以我想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只能是我自己来演吧。
好:看来你演得很投入。这个角色你刻画得惟妙惟肖。
贾:呵呵,谢谢。我希望是。(笑)
好:听说你的下一部电影是武侠片。鉴于你以前一贯的电影风格,这又将是一次新的尝试。
贾:这个故事发生在100年前的中国。不错,它是一部纯粹的武侠片。对我来说,新的挑战是这部影片中大量的动作戏。而影片主要的表现主题仍和我其他影片有一致性,100年前的中国也在经历着历史变革,影片要探讨的还是飞速变化的中国如何影响了个体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