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蛰伏7年后的新书《第七天》自6月14日问世后,引来众多争议,甚至批评的声音要远大过赞扬声。昨天,一直保持沉默的余华通过出版方向记者发来邮件,首度全面回应质疑。对于该书中争议最大的地方,为何内容多来自新闻事件及微博热点?余华回应称第七天是他距离现实最近的一次写作,“我写下的是我们的生活”。他说,当年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也写了很多当时哥伦比亚报纸上的事件和话题。
□关于批评
被评“最烂”已很客气
记者:小说出版之后有很多极端的评论,有人说像中国版的《百年孤独》,也有人觉得是你最烂的作品?
余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写了很多当时哥伦比亚报纸上的事件和话题,他说他走到街上,就有读者对他说:你写得太真实了。《第七天》不能和《百年孤独》比,人家写下的是一百年的孤独,我只是写下七天的孤独,而且人家的一百年只用了二十多万字,我的七天花费了十三万字。我深感惭愧。
有人说《第七天》是我最烂的小说,这个很客气了。7年前《兄弟》出版时,有人说是中国所有小说里最烂的。你想想,中国每年出版一千部长篇小说,十年一万部,二十年两万部。
这些争议被微博放大
记者:《第七天》上市后,来自读者的批评你会关注吗?会不会影响心情?
余华:我会关注读者的批评,但不是现在,是以后。等到《第七天》冷下来了,我会拿出时间来认真看看读者的批评,那时候冷静的批评也会多起来。其实《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出版时也有很大争议,只是那时的争议局限在文学界,那时媒体不关心文学,更不会关心我,也没有网络。《兄弟》出版的时候媒体关注文学了,也关注我了,而且有网络了,所以争议被放大。这次《第七天》出版,有微博了,争议更加放大。我把《第七天》交给陈明俊的时候就告诉他,等着大家来骂吧。他说,我准备好了。我在想,我下一部长篇小说出版时,也许五年以后,也许更久,我不知道网上是否会出现比微博更厉害的新式武器,那时候骂声会更加响亮。
□关于创作
距离现实最近的一次
记者:新书《第七天》为什么选择一个鬼魂讲故事的方式?小说是要拉近生活的距离?还是要远离现实生活?
余华:作家如何叙述现实是没有方程式的,是近还是远完全取决于作家的不同和写作的不同,不同的作家写出来的现实也不同,就是同一个作家,在不同时期写下的现实也不一样。但是必须要有距离,在《第七天》里,用一个死者世界的角度来描写现实世界,这是我的叙述距离。《第七天》是我距离现实最近的一次写作,以后可能不会有这么近了,因为我觉得不会再找到这样既近又远的方式。
一直以来,在《兄弟》之前,我就有这样的欲望,将我们生活中看似荒诞其实真实的故事集中写出来,同时又要控制篇幅。然后我找到了这个七天的方式,让一位刚刚死去的人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让现实世界像倒影一样出现。刚刚向外公布这部小说的书名时,就有读者预测是《创世记》开篇的方式,太厉害了。我确实是借助了这个方式,当然中国有头七的说法,但是我在写的时候不让自己去想头七,脑子里全是《创世记》的七天。
新闻活生生跑到面前
记者:书中的故事有很多来源于热点新闻,这是有意的收集还是无意的积累,为什么用这些新闻素材?
余华:我们的生活是由很多因素构成的,发生在自己和亲友身上的事,发生在自己居住地方的事,发生在新闻里听到看到的事等等,它们包围了我们,不需要去收集,因为它们每天都是活生生跑到我们跟前来,除非视而不见,否则你想躲都无法躲开。我写下的是我们的生活。
□关于风格
叙述语言由小说本身决定
记者:有人认为,余华的语言才华未在新作中发挥尽致,有仓促的感觉,你觉得呢?
余华:这是一个从死者的角度来叙述的故事,语言应该是节制和冷淡的,不能用活人那种生机勃勃的语气。在讲述到现实的部分,也就是活着世界里的往事时,语言才可以加上一些温度。一部小说的叙述语言不应是作家自作主张的语言,应该是由小说本身的叙述特征来决定的。
需要温暖的部分给予希望
记者:小说里有很多悲惨的故事,但也有温情的部分。你写的悲惨故事里也都有温暖的一面,比如鼠妹和男朋友之间的感情,李月珍和杨飞,李青和杨飞,你的重点是悲惨的现实,还是现实之后的温暖?
余华:我在写的时候感到现实世界的冷酷,我写得也很狠,所以我需要温暖的部分,需要至善的部分,给予自己希望,也想给予读者希望。现实世界令人绝望之后,我写下了一个美好的死者世界。这个世界不是乌托邦,不是世外桃源,但是十分美好。
现实常以荒诞的面貌出现
记者:封面上有句话“比《兄弟》更荒诞”,为什么写现实的时候总是喜欢用荒诞的笔法?
余华:这是因为今日中国的现实常常以荒诞的面貌出现。昨天我看到一位叫陈砚书的网友链接到我的微博上说:“《第七天》争议大的根源是民众对荒诞的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乃至见怪不怪,对荒诞的纵容使荒诞化为平常。”我觉得他说得很好。
记者:你在小说里用了特别多的“我”,似乎是一种有意识的重复和强调?
余华:我在修改的时候已经删除很多“我”了,剩下的“我”都是不能删除的,仍然不少。这是叙述的需要,《第七天》的叙述有点像圆规的作用,“我”在叙述里是一个圆心,叙述的圆规一圈一圈往外划出一个一个的圆。“我”的经历是圆心,所见所闻是一条条圆线。
□关于未来
我的缺点是兴趣多不勤奋
记者:你说这部小说写了七年,《兄弟》之前其实就已经开始写了,然后搁下了。为什么创作中出现这么多停顿,手边有哪几部作品还没完成?
余华:我不知道自己的写作为什么总是卡住,我可以找到自己的时间被切碎了的理由,总是有很多事来打断我的写作,比如明年和后年,《第七天》的国外出版高峰就会来到,我又将不断出国去。所以我同时在写五六部小说,还不包括在脑子里转了十年以上的构思。但是时间被切碎不是理由,我的缺点是很不勤奋,我兴趣太多,总是被别的什么吸引过去。有朋友劝我别到处跑了,趁着现在身体还行,多写几部小说出来,将来身体不行了,就写不动了。我说,将来身体不行了,我也跑不动了。作为一个作家,我知道自己这方面的缺点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记者田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