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刘岩:生活有挫折梦想不凋谢

2013/7/31 15:36:55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五年前,她在奥运会开幕式彩排的舞台上不幸摔伤致瘫 五年后,她正努力从舞者变为研究者———  5年前的7月27日,刘岩的人生遭遇一个残忍的急转弯。考博的念头,实际上是北京舞蹈学院的明文军老师最先跟刘岩提到的,就在她摔伤几天以后。

舞者刘岩

舞者刘岩

  五年前,她在奥运会开幕式彩排的舞台上不幸摔伤致瘫 五年后,她正努力从舞者变为研究者———  5年前的7月27日,刘岩的人生遭遇一个残忍的急转弯。

  2008年的那一天,正在彩排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独舞《丝路》的刘岩,不可能预想到,长绸搭在手上那一回头,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个站立的舞蹈动作。意外就在下一秒发生,她跌下车台,脊椎损伤,第十二胸椎以下瘫痪。

  此前,青年舞蹈家刘岩因超强的腰背肌和“控腿”绝活儿,在圈内获绰号——“刘一腿”。她曾经获奖无数:荷花杯、桃李杯、“文华奖”、“五个一工程奖”……以及诸多舞蹈大赛和艺术节的金奖。

  断翅的蝴蝶,展现给人们的依然是美丽。

  这些年,时常能在电视中见到她,无论是当舞蹈节目的评委,还是参与一些访谈类的专题,轮椅上的她美丽挺拔,笑靥如花;时常会见到她的新闻:当老师了,博考过了,热心公益,设立了专项基金,帮助一百多名孤残儿童感受舞蹈艺术……前不久她戴上博士帽喜极而泣的新闻照片再次进入人们视线。

  “生活总有挫折,梦想不会凋谢”,这句话是她和基金会的同事们去聋儿康复中心时,她送给孩子们的鼓励。“我想让他们知道,艺术也许可以成为他们的梦想,而当一个人拥有梦想的时候,他的生活就会拥有更多动力。”

  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你不是能跳舞吗?现在你连脚趾都不能动一下

  “坚强”是刘岩成为新闻人物后,和她的名字相伴出现频度最高的词。但她其实并不情愿欣然领受,因为“坚强”这个词太简单了,远不能概括她实际经历的一切。

  来采访我的媒体都很友善,经常是还没开始提问就先说:我们觉得你特坚强,你都这样了,还这么坚强。

  实际上在我刚受伤时,听别人这么说我是很不舒服的——其实不仅是我,我们这种意外受伤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心理:我不这样我还能怎样?我骂天骂地吗?我哭爹哭娘吗?我就不活了吗?

  那天一直在接受采访。到晚上8点多时,已经是十二三拨儿,我已经很累了,而且重复说了很多遍同样的内容,都一定要问到7月27日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脚有没有踏上去,还是你自己掉下去了这些细节。我就一遍遍讲:我左脚已踩在车台上,但车跑太快了,你站在跑马上,能站得住吗?重复讲了十几遍。

  那天到最后我是有点儿烦了。最后那位记者也一直在说“你真坚强”,后来我忍不住了,说:“你不要这样说好吗?我又不是刘胡兰!”吔!后来他竟然把这句话当成了标题。

  说我一直拒绝“坚强”这词,也不是,至少我觉得在一个时段内,这个词不足以承载我经受的那些——每个我睡不着的晚上,我承受的痛苦。除了来自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那种很不确定感,你不知道你以后可以干些什么。

  我是靠腿吃饭的,因为舞者就是这样一个职业,所以我就觉得那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刘岩你不是能跳舞吗?你不是能抬腿吗?你不是有一个绰号叫刘一腿吗?现在你连脚趾都不能动一下。我不能跳舞了,也不能行走了,我还能做什么?

  身体障碍发生以后,整个生活形态颠覆性的改变,甚至连杯水都端不了——比如我坐着轮椅,要把一杯水从餐桌上拿到书桌上,这么小的一件事都做不到,我拿不过去——手里拿杯子怎么划轮椅?放在腿上,一移动,洒了。或者要出行,没人帮你抬轮椅,就是出不去。而且永远没有私人空间,不可能有自己独处的时间,就是睡觉,旁边也一定要有人,因为你自己上不了床,自己翻不了身。接受这个,习惯这个,特别可怕,太难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后来发生的这些:我不知道以后还可以给大学生、研究生上课,不知道可以评教授、读博士,不知道可以参加很多社会活动,不知道还可以设立基金,资助100多个孤残的孩子……大概在半年内,什么都不知道,精神上的困扰很大,是一根线绷得很紧,一下就会断掉的那种压力。

  刘岩说出大实话:空喊“坚强”不管用。那么,“管用”的是哪些要素?

  说起来很复杂,而且不是一个人就能做的。比如我这次读博士,在一定时间内给你事业上的憧憬,你会有一个希望。这个很重要,是钱买不来的。再比如我的基金会,没有各方支持,怎么可能做成?不是这些社会资源给到你,自己空说“我坚强,我坚强”,却没事可干,你还是要疯掉的。

  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也会有意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忙。你独处的时候,会有很多负能量,但你工作时就会不一样,你会跟别人打交道,你跟大家一起开会,一起录制节目,一起讨论基金会的事情……你忙碌的时候,那种忙碌会冲淡瞎想的时间。时间过得快点儿。时间全是自己的,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挺大的麻烦。

  在艺术上她有自己的脾气,经常会跟分场导演谈:可不可以把群舞全拿掉?

  刘岩学跳舞比别的孩子晚很多,9岁多才开始学,7个月后考入北京舞蹈学院。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梦想,就是对舞蹈特别认真,学舞蹈特别要强。表现出来就是特别爱哭,天天哭。

  我的手臂和腿的比例比较长,适合跳舞,老师就会觉得你是个苗子,但我又算是学舞蹈比较笨的那种人,学动作是很慢的。做不好我就会着急,课上自己就哭。晚上下了晚自习,到熄灯前那一点儿时间,小朋友会排着队打公用电话。别人是打给爸爸妈妈,我却是打给我的任课老师,哭着承认错误,说我没做好,明天一定要做好。后来都成为老师的精神负担了,一到晚上9点多就紧张:这个刘岩又要打来电话哭一通了。那会儿,我13岁左右吧,特别爱哭。

  排练一个舞蹈的过程很枯燥,很磨人。比如《胭脂扣》,我有一个旋转的动作,导演让我转500次,他数着。记得是在我们学校201教室。后来我就哭了,那个导演是个男孩,比我大不了几岁,就一直站在那儿盯着我转。后来我哭得不行了,稀里哗啦,鼻涕眼泪的,他还让我转:“不够不够,才300多,接着转。”连打扫卫生的大姐在门口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他还一直在那儿数,最后真的转够了500次。转500次,其实是排练中很多动作处理我会有我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跟导演顶,他就在一个动作上“治”我的脾气。

  艺术没对错,他觉得他对,我还觉得我对呢。在艺术上我还挺有自己的脾气。参加好多大型晚会,我经常会跟分场导演谈:可不可以把群舞全拿掉?我跳还不够吗?还要别人在台上吗?真的,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我真是觉得他们影响我了,不安静我就觉着跳不了。

  2004年,在我学了专业舞蹈十多年以后,拿到了我这辈子第一个金奖——第六届全国舞蹈比赛的金奖,后来就一路全是金奖:荷花杯、首届亚洲青年艺术节,后来参加多部大型舞剧。然而在我获得第一个金奖之前,我的参赛历程挫败也很多,我还有个外号——“二等奖专业户”,永远得银奖。

  每次我都是代表学院去参赛,精心准备,感觉上至少是有可能得金奖的,但最后结果下来的时候,你就不是。那时决赛后的晚上我都是不睡觉的,就一直哭,在房间里哭一晚上,到颁奖晚会时,就顶着两个桃子眼去了。每次都是这样,但下次有比赛我还会去比,我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我总觉得,人在做事时,还是应当较劲儿。遇到不顺或叫挫败,在那个节点上不顶一下的话,出不了成绩,要有自己跟自己角逐的力。没摔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所以后来也可以叫“性格使然”。好多人说我:“你挺坚强的。”我觉得这就是我,我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在她摔伤几天以后,明文军老师跟她提出:你想过考博吗?

  出事以后,有一段时间,很多朋友安慰我都爱用这句话:“上帝每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但是其实你不去主动地“推一把”,窗户也不会自动打开。中国人说得太对了,真的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任何东西都是通过努力才能得到。

  当初说考博士,我觉得简直不可能,这事儿离你太远了。但考上时,你对自己说:哇!我还可以吔。

  考博的念头,实际上是北京舞蹈学院的明文军老师最先跟刘岩提到的,就在她摔伤几天以后。别的师长到病房里看刘岩的时候,都是安慰她说:你看你小时候就学舞蹈,一直都很能吃苦,你一定能练好,你的身体没问题。都是鼓励她,跟她谈谈怎么保养,怎么配合医生。只有明文军老师问她:哎,你想过考博吗?

  我印象特深,那时我还不能坐,完全都是在病床上躺着。他搬一沙发坐在我旁边,就聊了半小时。一直是他在那儿说,我躺在那儿就接不住这话,因为我就没想过有谁会跟我聊这个话题。他当时说你一定要考博士,你没有选择。他作为院方领导,第一时间知道了我身体会怎么样,他很确定我好不了了。他很客观,觉得你必须干点儿别的事了。

  我们从小开始练舞蹈的,都已经习惯于吃苦劳累,受伤也算是平常事。我一直还好,属于小伤不断,但没有过大骨折之类的伤病。就是说,受伤多痛苦,康复治疗有多累,吃多少苦,这些我都不怕,但“好不了”是接受不了的。

  然而我没有选择,我有责任坦然面对现在所有的一切。

  你的生命承载着很多责任,说到最小的责任,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但试着用风轻云淡的方式去看待一些东西,否则我浓墨重彩,天天死去活来,你说我的父母怎么办?我的爸爸妈妈要怎么活?我必须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我连我的父母都不顾及,我这个人还能干点儿什么呢?真的,这是我自己由衷的感觉,他们那么爱你,对你可以倾其所有。如果你的脾气烂到连他们的感受都不顾及,那你算是个什么孩子?有时我会反问自己。我受伤、痛苦,让他们因为我活得沉重,不公平。

  如果我今天心情好,我父母就会很开心,我很享受这个。一家人可以再次选一个不错的餐厅,一起吃饭、谈笑,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

  刘岩曾经多次说过,“我从前是靠腿吃饭,以后要靠脑子吃饭”“我要完成从一个舞者到一个研究舞蹈的学者的转变”。难道,她对舞蹈就没有恨过、怨过、悔过?为何受到最惨重的创伤打击,她追逐的梦想,她筑造的梦想,依然离不开“舞蹈”?

  我爸也这么说过我:你看你为什么来北京?你就应该在内蒙古,当个小法官,挺好的。当初是我自己选的舞蹈,我爸不同意。他学政法出来的,认为“跳舞”——内蒙古话叫“不是正经营生”,就业余时间跳跳,高兴高兴,干专业?还撇着八字脚。我爸就觉得没有内涵,担心我做了有漂亮没脑子的人。当然后来我考上北京舞蹈学院他还是很高兴;我跳出成绩,他也觉得我没选错,就应该学跳舞。

  而在我的心里,没后悔过学舞蹈,更没恨过舞蹈,躺在床上不能动时也没恨过——这一点,我也不试图任何人能够理解。到现在我还很爱它。

  在博考的英语作文里,她写下了梦碎2008和圆梦蒙特利尔的经历

  刘岩的博士生导师冯双白老师,指导她的研究课题“手舞”,从手部进入舞蹈研究,学术创新点是首创。他不仅是刘岩业务方面的老师,而且他给刘岩的全是正能量。60岁的人,刘岩就没见过他疲倦的时候,永远充满活力。

  2008年8月8日下午,冯老师和他的夫人凌老师到病房陪着我。我躺在那儿,他谈笑风生地陪着我聊了一个多小时,那会儿也没聊考博,就是天南海北、信马由缰地随便聊。凌老师最后说:她很累的,我们走吧。他还在那儿说呢,“没关系,她不累的。”他就是要多陪我会儿。我想他是怕那天对我来说不容易度过,他宁可多“打扰”我一会儿,整个精力都被他牵扯着。

  准备考博的时候,我想考他的博士,又不敢考,觉得我可能不行,担心考不上。很犹豫的时候,去跟他谈。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到现在一直影响我,在面对好多事儿时,我都会念念这句话。他说:相信“相信的力量”很大。

  冯老师说:如果你自己都不确定,怎么会有力量取得成功?首先自己要相信,“相信”它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相信”的力量很大,它可以帮助你实现目标。

  博考考了五门,包括舞蹈史、文艺理论等,我除了是坐着轮椅去的,和大家一起考。

  考前复习其实挺崩溃的,那时我在舞蹈学院已经开始上课了,第一门课程是“中国古典舞手部动作与印度古典舞手部动作的比较与分析”。这是给大学生开的一个公开课。

  但是博士考试不给你范围,越复习越慌,越看越觉得还有很多书没看,越深入学习越觉得自己不行。差三天要考试的时候,我对我妈说:要不我别考了。我妈说,千万不要放弃,你都复习了这么久,无论如何也要上去试一下。

  五门里我觉得最可怕的是英语,全国统一试卷,还包括听力。但也算我运气好,分数最大的一题是作文,60分,要求从所给的10个关键词中选三个,写一篇500个单词的作文。其中就有lose(丢失)、dream(梦想)、hope(希望)这几个词。那时我刚从蒙特利尔回来,和陈奕迅一起作为火炬手在加拿大跑奥运火炬。

  我后来知道我那个作文得了58分,其实我用的句子都极简单,写到2008年我丢了我的奥运梦,这次加拿大之行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奥运梦想的实现,还谈到协作的力量。考英语作文,好多人的应试策略是背上几篇作文,到考场上套用一下。但我不是,虽然都是简单的句子,却把真实的故事、真实的体会写得清楚。我考的那一年,我的导师有70多名学生报考,我的英语考了第二。

  摔伤五年后,她正努力从舞者变为研究者,争取做一名优秀的老师

  在央视《开讲啦》节目的问答环节里,一个学生问刘岩,大意是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一个很大的笑话,在做舞蹈演员时,你只是得到业内人士的认可,但在社会上并不那么出名。你不幸摔伤,反倒成名了。这样的话,远比只是称赞“坚强”更“无情”,但是隔了时间的洗礼和自我的“修炼”,已经可以直面自己的故事里残酷的内核,也可以不被赞美“绑架”。对自己,好的一面,坏的一面,皆能欣然认识,心态清醒地向着自己的梦想目标前行。

  问题听着残酷,但我本人经历了这个学生说的,这是一个事实。曾经在教育频道录一个节目时,主持人当面夸赞我:你是我们青年人的榜样。我说:榜样是别人叫的,我只是做更好的自己。这个是我真心的想法。

  前一段,忙毕业论文,又在录央视《舞出我人生》,工作排得非常满,压力特别大。最近,学校也放假了,博士也毕业了,就会给自己放一个假,特别舒服。除了学外教口语,这两天都在游泳,25米泳池,半小时,我可以游10个来回。我的康复医生一听说我游泳,可高兴了。

  下个月要去英国伦敦参加“舞动无界”的活动,这次是作为学者去的。今年,我的8月8日要在那儿过了。

  我正在努力从舞者变为研究者,以后争取做一名优秀的老师,现在先做到合格。我有这样的心态:跟老教授们比起来,我的教学经验,我的学识,我的见识,这些都差好大的距离,我要想,如何把看似自己的劣势变成最大的优势——大部分搞理论研究的学者,没有实践,没有感性认识,而我知道。但如何以语言的方式,以更有说服力的哲学思考的方式讲出来,我还差太多。

  去年我评了正教授,是破例从演员的职称一步就转过来。我自己要通过努力,做到名副其实。本版文/本报记者 谭璐

  摄影/本报记者 郝羿

  刘岩小档案

  1993年至2003年就读于北京舞蹈学院附中到大学,学习中国古典舞,获得学士学位,其后在北京舞蹈学院教师青年舞团做演员。

  2004年,在第六届全国舞蹈大赛以原创舞蹈作品《胭脂扣》,荣获表演金奖。

  2005年,在第五届“荷花杯”舞蹈大赛中,以原创舞蹈作品《橘子红了》,荣获表演金奖。

  2007年,首届亚洲艺术节表演金奖。

  2007年,第12届文化艺术表演奖。

  刘岩曾主演过多部原创大型舞剧,在剧中担任主角。包括:《红河谷》、《黄道婆》、《筑城记》、《瓷魂》等。这些舞剧也获得多项全国大奖。

  2010年,她考入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学专业,2013年7月获得博士学位。现为北京舞蹈学院教授,中国舞蹈家协会理事,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理事,北京市青联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