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当初的蔡琴来说,恐怕并不是这样,她是因为爱才,才爱上他,她是因为爱才,才会以极大的热情和十年最好的时光,来响应他的倡议:“不加入杂质的柏拉图式爱情”。他的电影,他的才华,对他和她的婚姻,对这种“柏拉图式爱情”,至关重要。她是把他的人和他的才打着包一起来爱的,甚至可以说,她是通过他,来爱一切天才的创作和灵感和热情。
普通人也会爱才。使这个人区别于那个人,使这个人越过那个人的,不是身体,而是附着在那个人身上的别的东西,谈吐,思想,一点点才气,不过程度轻重不同。巧儿是普通人里爱才的典型:“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他的名字叫赵振华,都选他做模范,人人都把他夸,自那天看见他我心里就放不下,……过了门,他劳动,我生产,又织布,纺棉花,我们学文化,他帮助我,我帮助他,争一对模范夫妻立业成家。”她要得不多,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能识字,会劳动,即是才华,使他有别于别的人。而我们生活里那些有才的人,恐怕也不过如此,或者写一笔好字,或者在KTV里能完整地唱几首歌,而这一点点才华,立刻使他或者她在另外一双眼睛里有了光彩,值得投入青春、爱情、后半生。而这一点点才华,不够他或者她经天纬地,却能够使今后的日子过得有点小趣味,就已经足够。就像偶然看到的温情美文里的话,婚姻美满的老夫人回味她的一生,认为她全靠了听了妈妈的话,她的妈妈曾经告诉她,一定要找个说话有趣的男人,因为“几十年的婚姻,要说好多好多的话”。会说话,能使她开心,也是才华。
蔡琴比较不幸,她起点太高,她赶上了民歌时代,成为民歌时代著名的女歌手,她需要能和自己进行灵魂对话的人,需要在事业上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她爱上的不是小才华,不是有才华的普通人,她一口气爱上了电影天才,并以与他们的才华相适应的离奇方式来响应他的一切倡议。这种回应的方式,这种经营婚姻的方式,任何一个妈妈都教不了,她是摸着石头过河,她是以戛纳选片委员会的眼光和标准来选丈夫。这一脚,确实踩空了。
有人抑制不了爱人的冲动,去爱他的身体,热烈地关注着他眨眼睛的方式,有人抑制不了爱才的冲动,一次一次用他的才华当包袱皮,把他打了包带进自己的生命,蔡琴是后者。但要我选,首选爱人。
三
我们一班朋友,曾经玩过一个游戏,在那些老电影里,寻找那些惊鸿一瞥偶然闪出来的人,例如蔡琴。
在杨德昌的《 青梅竹马 》中,她是主角,在《 独立时代 》里,她真如传说中那样,担任的是美工,在关锦鹏的《 地下情 》里,她是配角。更别提许多首电影主题歌,许多次片尾曲。而引她走进电影的,是她的“民歌干将”身份,在那首荟萃港台、新加坡、马来西亚六十位华语歌手的《 明天会更好 》里,她是唱出第一句“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的那个人——要知道,六十个人中,能有独唱的,只有三分之一,连童安格,都只在大合唱部分出现。而那正是八十年代,由此,就能及彼。她是那个由此及彼的时代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