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鹏的公司在北京望京一处颇有品位的商业区,进入董事长办公室,成套的精装书摆满了一面墙,属于商人标配。
坐在沙发里的李亚鹏,沉着内敛,看不到明星范儿。他健谈,说话条理分明,回答问题常列出一二三,非常清晰,这让记者对他近几个月的沉默难以理解。
李亚鹏的公司有舆情监测部门,这几个月来,全国报纸对嫣然基金的报道超过上千个版,大部分为负面。消息甚至传到台湾,影响了嫣然天使儿童医院和长庚医院的战略合作,他决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为什么不回应?”对于这个问题,李亚鹏的解释是回应了,但被质疑声淹没了。还有一个原因没说,他不信任媒体,他认为周筱赟的质疑即起源于一次媒体采访。“被人娱乐了。”李亚鹏说。他担心被娱乐化,担心断章取义,担心被媒体黑,于是选择沉默,对于公共沟通,他因陌生而显得无措。
和《南都周刊》记者的对话在一种轻度对抗的氛围里进行,李亚鹏有时会叹气,说这些问题都是常识,不值得一驳。他甚至会流露出一丝愤怒,认为记者提出质疑他来回应的方式像“接受审讯”。但他接着说,会回答记者想问的任何问题。
说到嫣然基金时,李亚鹏顺口说了一句“我把嫣然当自己的女儿”,记者追问:“你刚才说把嫣然当成女儿?”李亚鹏沉默了一下回答:“是的,我有这样的比喻,嫣然就像我的女儿。”
这种情感上的不舍,往往会影响李亚鹏的选择,带来犹豫和矛盾。有朋友劝他退出嫣然,李亚鹏称会好好考虑,但当《南都周刊》的记者问他会不会真退出,李亚鹏回答,如果他撤了,伙计们会都撤了,他还需要继续工作一阵子。而早几天,在接受BBC采访时,李亚鹏则宣布为女儿一辈子不退出嫣然。
记者提了明星、公益人和商人身份错位的问题,引起李亚鹏的兴趣,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说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聊了一会其他问题之后,李亚鹏忽然说,他还在思考那个问题。三个身份,他毫不犹豫地砍掉明星的身份,而对公益人和商人关系如何处理陷入思索,举棋不定。
李亚鹏曾是影视圈一线小生,随着年岁渐长,对于这个身份,他早已放下了,也并不留恋。但天后老公的头衔又如影随形,离婚了,身份又成了天后前老公,这对李亚鹏是一个持久的困扰。周晓赟的质疑行动也发端于此,他管王菲叫“菲姐”,称相信菲姐不相信李亚鹏,尽管王菲离婚后多次力挺嫣然。
李亚鹏对商业兴趣浓厚,并有十几年的经商生涯,明星身份对他的生意也确有便利。女儿的遭遇使李亚鹏开始关注慈善,并意外地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一个投身于商业的明星做起了慈善,或一个做慈善的明星搞起了生意?公益人身份的加入,使李亚鹏的身份突然复杂起来,给人以太多的想象空间,也给了人攻击的理由。
让商业的归商业,慈善的归慈善,娱乐的归娱乐,这在中国慈善法规缺失的环境里,实为不可能完成之任务。在众多身份交织的茧中挣扎的李亚鹏,能解决这身份的矛盾论吗?虽然他都想做,也都想做好。
关于诈捐:明星承诺的善款没少过一分钱
南都周刊:前阵子听说你潜逃了,是怎么回事?
李亚鹏:我已经被遣返了(苦笑)。去年嫣然天使儿童医院和台湾长庚医院谈合作,他们有全球一流的颅颜中心,今年搁浅了,我去找他们继续谈,结果就被周筱赟说成潜逃。回来的航班上,邻座是位台湾人,他问我:“李先生你出来为嫣然工作,这费用是嫣然付吗?”如果没有这样的外部舆论环境,平常他好意思问我这种问题吗?我也愣了一下,马上我就回答他,说七年以来,所有我为嫣然做的工作都是我自费。
南都周刊:嫣然今年的慈善晚宴至今没举行,是取消了吗?
李亚鹏:今年没有计划,慈善晚宴是不定期的,不是每年都做。七年一共做了5次,北京3次,上海1次,去年在香港是5月份搞。
南都周刊:明星有没有空捐的可能?捧个场但不会把钱真捐出来。
李亚鹏:这是不可能的。慈善拍卖晚宴有两个环节,一个是拍卖,嫣然是没有资质做拍卖的,我们都是和匡时、苏富比合作,他们是两家志愿者单位,都是义务的。另外现场有北京市公证处的公证员,谁举了牌认了捐当场要签协议,具有法律效应。签了协议单没兑现的,只有一次出现了,是一对年轻夫妇,不认识,当时一下拍了个300万,我还专门跑到人家桌子跟前谢了半天。后来去找他们(要钱),结果两人失踪了,这种情况我们也没办法。但绝大部分都是全款收回的。
周筱赟所说的那个(指私吞明星捐款),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是在误导公众。(刘)嘉玲捐了170万,全部到账,捐赠人的钱,来自于个人户头或者是相关公司的户头。嘉玲从她的个人户头打过来20万,剩下我们查过,是通过三家公司打过来的,170万总数是对的,如果不对的话我们会追着她要钱。
南都周刊:好像刘嘉玲只回应了一次,说她问问,后来没下文了。
李亚鹏:回香港以后她说了,相信嫣然不会有问题。我再给你举个例子,还有一些明星比如说胡军,胡军捐了100万,是以孩子名义捐的,邓超捐的病房,是以儿子的名义。我在这负责任地说,嫣然慈善晚宴的募款,至少明星的募款,每一个明星承诺的善款全部到位,没少过一分钱,只是它的名字可能不同,有的是孩子的名字,有的是母亲的名字,有的是哥哥的公司,有什么不可以呢?
南都周刊:明星的捐款会分期到账吗?
李亚鹏:分期到账当然有,这是允许的,只要在时间范围内,没有问题。
南都周刊:5500万捐款没有入账这个说法是怎么回事?
李亚鹏:这个说法从哪来我也不知道,我们每年公布的数字,和我们的总账大体上是对的,如果那个钱没了,那我们账上的钱哪来的?周筱赟捐的吗?他倒是给我们捐了一块五毛钱,还要我们寄一个回执,寄一个捐款证明,我们财务算了一下回执的成本是一块八。
南都周刊:嫣然天使基金刚成立时,你有没有诈捐过100万?
李亚鹏:不可能的。同样原因,我的公司捐了钱也不会出现我名字。再一个,嫣然是2006年11月21号成立的,大概12月18号就举办了第一次慈善晚宴,400来人在嘉里中心,那时候基金会账上是没有钱的,晚宴的大部分钱是我个人资助的,成本大概200万到300万。后来我们查了,那次晚宴向基金报销的钱是仅仅报了38万,其他的200多万是我个人资助的。再举一个例子,嫣然的团队大概20来人,最多时曾达到25个人,现在20人左右,没有向嫣然支取过一分钱的行政管理费用,都是我个人资助的。嫣然去年的行政办公费用大概280万,我资助的这些钱。
南都周刊:但不花嫣然基金的钱,自己掏钱支付行政成本也不算职业吧?
李亚鹏:我觉得这件事很简单。第一个我愿意,嫣然这件事情对我来讲有特别意义,我愿意支付。第二个,按照法律规定,嫣然的行政成本在募捐总额的10%,嫣然基金跟红基会约定各拿管理费的5%,但7年来,嫣然团队没有支取过一分钱,为什么?很简单,我们做的是医疗救助,执行成本非常高,5%根本不足以支付。还有,我当时认定,做这件事情不希望留下任何的瑕疵。
我们也可以做得更简单一点,比如只做救助,其他什么都不管,就找一群定点医院,凡是做了手术就给你钱,但那个不是嫣然的方向。嫣然从2009年已从对救助数量的追求转化为到对救助质量的追求上来。唇腭裂手术不仅仅是手术,是一个漫长治疗的过程,从零岁一直负责到16岁。
南都周刊:那些做唇腭裂手术的孩子,嫣然真会给他们负责到十几岁之后吗?
李亚鹏:这涉及序列治疗的概念,唇腭裂的团队序列治疗,是零到16岁,不同时候做不同的事,三个月时候做唇裂,一岁的时候做腭裂,有牙齿以后开始做牙齿弥补,九岁有了成牙以后开始做牙齿的整形,然后可能到了十二三岁,再做局部的修复,到十六岁成年做最后一次定型的,人完成成长以后做美容整形的部分,这也是我们跟美容医院合作的原因。
关于医院:嫣然儿童医院不是私有财产
南都周刊:嫣然天使基金刚成立的时候,寻找合作医院的标准是什么?
李亚鹏:最多的时候我们的合作医院大概北京一家,成都两家,拉萨一家,乌鲁木齐一家,杭州一家,一共六家。标准就是在满足医疗资质的前提下,医院愿意接受嫣然的手术价格,因为我们的手术价格是低于全国水平的,相当于共同做公益。医院每年还要替嫣然完成20到30例免费手术,另外医院还要接受我们的要求,比如回访率达到多少,满足这些条件我们才给拨款。坦白讲,没有那么多医院愿意成为嫣然天使基金的定点医院,三甲医院凭什么给你捐钱。
南都周刊:伊美尔是在6家医院里唯一的民营医院吗?
李亚鹏:我们只跟两个民营医院有合作,在北京是伊美尔,在成都是西婵。伊美尔是我们最早的支持者,嫣然天使儿童医院的第一例手术就是他们完成的。它也是我们最早的捐赠人,是嫣然天使儿童医院的创办人、出资人之一。伊美尔帮助嫣然建立起最初的志愿者医生团队,因为当时我们没有医疗资源。医生团队不是伊美尔的,是伊美尔帮嫣然天使儿童医院召集的,属于伊美尔的只有一个人。
南都周刊:伊美尔出资属于捐赠吗?
李亚鹏:当然是捐赠,伊美尔捐给嫣然天使儿童医院的钱是无法取回的,嫣然是个社会资产,跟个人没关系的。
南都周刊:嫣然天使儿童医院的产权法人是谁?
李亚鹏:它登记在民政局。私人资产、私有企业是在工商局,在民政局登记的都是社会资产。像嫣然天使儿童医院这样的机构,既不属于公有资产,也不属于私有资产,它属于社会资产。创办人对这个资产不具有任何支配权,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做这个事情了,要把这个医院移交给相应的社会机构。嫣然天使儿童医院用的楼房五千多平米,一年房租才四百多万,同样地段的房租是嫣然医院的两倍多,所以房东也是带着捐赠性行为的,医院施工工程队中建二局也是带着捐赠行为的,这都是因为嫣然医院是个社会资产。
南都周刊:嫣然天使儿童医院的所有权不属于你吗?
李亚鹏:当然不属于我,我对医院没有任何支配权,我们所有创办人,当医院运营困难的时候,我们只有持续捐赠的义务,而没有支配它一分钱的权利。这是法律规定的。
南都周刊:你的其他产业和嫣然基金的日常运营有没有关系?
李亚鹏:没有关系。你刚才看到的嫣然的办公区是我私人资助的,团队的工资也是我发的,今年刚搬过来。中书公司是我的私人企业,是商业公司,中书是嫣然团队的资助方,业务上没有联系。
南都周刊:中书公司作为嫣然基金的资助方,会不会逆向资金抽取的可能?
李亚鹏:嫣然天使基金连自己的账号都没有,账号是红基会的账号,所有的捐款都打到红基会,红基会下面有一个嫣然天使基金的专项账号。我从来也没见着那些钱,更没有权力碰那些钱。捐款都是单向资助,资助方无法逆向抽取,每一笔的慈善支出,包括医院的手术、活动支出,都必须是七个人联合签字,我只是七个人中的一个。
南都周刊:其他六个签字人是谁?
李亚鹏:财务、项目申请人、嫣然天使基金执行人、执行总理事、红基会财务、红基会项目基金秘书长。加上我。其实有我们执行总理事,我可以不签的,但是红基会要求我必须签,承担一份责任。所以这七年我一直在签。
南都周刊:就是说善款进入到嫣然基金那里不会经过你吗?
李亚鹏:善款进去的时候不会经过我,出来的时候我是七个签字人之一。我不能说一点权力没有,我不签他们也不能支出,但我只是七分之一,我自己签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