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磊
青春
“我跟世界的关系,我依然充满热忱,但我还有更多冷静的思考。”
“各位,暖身咯!”18点30分,头发打好发胶,往后梳整齐,穿着一身民国时的西装革履,黄磊率先走出化妆室,在走廊上拖长尾音喊着,并逐一敲起各位演员化妆间的门。
演员都到齐了,在走廊上集合,开始拉着嗓子大声说着台词。黄磊领一句,然后其他人跟着重复,黄多多也跟着喊台词。
但不知不觉,领头的却变成了黄多多,“你们这家医院咯,好奇怪勒!”她学着《暗恋桃花源》里的台湾腔,然后所有演员也跟着扯嗓子。
此时,剧院门口的“黄牛”已经散场,票已全部脱手。观众陆续走入剧场,座无虚席。
“好像梦中的景象。”西装打扮的黄磊饰演江滨柳。
“好像一切都停止了。”旗袍装的孙莉饰演云之凡,“滨柳,回到昆明以后,会不会写信给我。”
“我已经写好了一叠信给你。”江滨柳得意地说。
几个小时前,孙莉在化妆间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也提起,像剧中所演,她和黄磊最初谈恋爱时,就是写信,她至今都保存着。“恋爱之前,我对他不是很了解,我是考试的时候认识他(助教)。他的确是那个年代很多人心中的文艺青年,用现在的话讲,‘男神’。”孙莉回忆。
黄磊偶尔又串回来,因为这间化妆间他俩共用。“记得写信给我哦,真诚的爱人。”他像是排练正要开演的话剧,也像是回忆当初。
有人在网上说,曾经同时参加某期《鲁豫有约》里的三个“新好男人”文章、黄海波还有黄磊,如今只有黄磊还“幸存”着,“磊哥,挺住!”人们调侃。
“有过这种说法,其实我已经算这个行业里边最没啥说法的。但是大家觉得你有名,还是得说点你什么。”黄磊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不避讳地聊起八卦,“说实话,我不太在乎,也不太关心这些。”他也记得他唯一次闹绯闻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即贾静雯承认给他发过暧昧短信,当时他并没有任何回应。
黄磊说,“人家不是说就差我一个了吗,那来监督我好了。我反正就过我的日子,锻炼我的身体,吃我的肉,喝我的酒,然后演我自己想演的戏。”在聊起他的学生黄海波时,他说,“海波虽然犯了错,但是他戏演得好,他在我的班里是很出色的演员,成绩也很好。”
在北影表演系毕业后,黄磊又考取了研究生,最后留校任教至今。“表演系的专业课,我就是负责培养演员。”黄磊说自己作为教师,每周都有课,多的时候两天半,少则一天半。他也面试过无数学生,包括如今在荧幕上的明星,从第一届带的学生黄海波、海清,到如今正在热映电影《分手大师》的演员和导演邓超,虽然后者并没有考上。
事实上,黄磊最初根本没有想过读电影学院。作为理科尖子生,他的志向是学数理化,曾经初中升高中,他化学成绩是满分,高中时是化学课代表。按照今天的话说,“学霸”。1990年上半年时,在中央实验剧团的父亲说,考艺术表演专业可以提前录取,多一个上大学的机会。4月份,他去考了上海戏剧学院,复试被刷下来了,如果考上,他将和徐铮同班。5月,他报考了北影,被录取了,和姜武、王劲松是同班同学。
“和现在的学生一样,都想上大学,都喜欢表演,不过原来的学生更纯粹一些,那个时候真的没几个明星,就刘晓庆、陈冲她们这一拨。要成为明星,要演很多戏才行,哪像今天,选秀或演一个戏就成明星了。”黄磊回忆,当时港台文化已广泛进入大陆,“我们受了很强的港台通俗文化的影响,从流行歌曲到影视剧,到港台明星。”
黄磊对自己的大学生涯记忆犹新。“所有电子设备都没有,宿舍电视都没有,晚上11点钟断电。全校有两个公用电话,宿舍楼下的电话亭,学生随时排着长队。”黄磊回忆说,“就是写信,我跟孙莉谈恋爱都是写情书的方式,周末我回家了,她在学校住,只有写封信呗。”
有时,他们在排练场不停地排练,在屋里弄点酒,聊聊电影。1992年《暗恋桃花源》的电影版就是在学校看到的。因为每周二、三学校要放电影,能看到很多内参片,等于学习观摩,凭学生证发票,每周都有,不花钱。“那个时候还没有三环路,全校学生下午5点多集体走路,从电影学院,穿过现在的三环路,走到洗印厂(现为中影集团洗印厂),看完电影,再集体走回来。”
而每周五晚饭后,在学校食堂还有舞会,由各个班轮流主办,录音系的同学放音乐,摄影系的弄几个破灯,扎个彩纸上去包着灯,大灯一闪,开始跳舞。
事实上,读大一的黄磊已经开始参演电影。他演的第一部是陈凯歌的《边走边唱》,虽然这个电影并未通过审核公映。“其实是史铁生的一个小说改编的,抱着一个信仰前行,当打开的时候,发现信仰只是一张白纸。但外界对这个电影的解读太可怕了。”他在里边演盲人歌者“石头”,算是主角,跟随盲人师傅“神神”走遍千山万水。1997年,当时还留着长发的他发行了首张音乐专辑,也叫《边走边唱》。
“在18岁的时候,心里一定装了两样东西,一个叫革命,一个叫欲望。这不是我说的,是罗素说的。”黄磊谈起他读过的书,“罗素讲,人在某种意义上欲望和革命是一体的,或者是一致的。我们在18岁的时候,就想抱着漂亮姑娘,想吃人肉包子西施馅,这是冯唐的话。”
18岁时,他还在读高中,对于革命与欲望,有了一些自己思考。
“还有一种革命,不是说革谁的命,是一种冲动,是一种改变,是对世界与自己的关系的关注、热诚。”黄磊说道,“当然我今天都四十多岁了,我跟世界的关系,我依然充满热忱,但我还有更多冷静的思考。”
转型
“我今天还在读书呢,该有的,我还有。”
黄磊已经很久没有公开唱歌了。更早认识他的人或许是从他和张国荣、吴倩莲演的电影《夜半歌声》开始的。当时台湾丰华唱片多次邀请他,让这位新星也进军音乐行业,后者抱着玩票的心理录制了几张唱片。
“我本来还想过十年之后再出一张,但是后来决定不唱了,因为陈志远老师走了。”在曾经的一次采访中,他回忆不唱歌的原因,和他合作多年的台湾作曲家陈志远的去世,“我就不想再唱了”。
这个曾经长发飘飘,总是出演《人间四月天》《橘子红了》之类电视剧的文艺青年,他意识到了整个行业的转变。
近年来黄磊参与的电视剧大都如《男人帮》《夫妻那些事儿》《婚姻保卫战》这类家长里短的题材。黄磊虽然多次否认但仍没法阻止外界给了他一个“妇女之友”的称号,或许近期有望被《爸爸去哪儿》中“黄大厨”的绰号取代。
“以前那些文艺气质的戏,请问是我不会做这种戏了?还是没人要这种戏了?”黄磊自问自答地说,“我们就是因市场而改变,市场因什么改变,因收视率改变。收视率是因为收视调查而改变。收视调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他举例,“你们杂志一本一本卖,电影按一张一张票卖,收视率是一个抽样调查,而且你的口碑、影响力、品质、美誉度,太复杂了,但是当一个东西没有尺度去量的时候一定还要量,就得找出一个叫收视率的。”他注意到这种转变是在2000年前后,到2004年、2005年时,整个戏的方向都在更大程度的转变,“大家就要看家长里短,看婆媳不和,看各种家庭矛盾。”
大家要转变。他举例说,赵宝刚导演曾经做的青春文艺片,《像雾像雨又像风》,是小清新。但是后来《爱情麻辣烫》之类的出来了,没办法,赵宝刚一转头就做《婚姻保卫战》了。“当然他在里边去透视了家庭,对社会价值观的也有折射和透析,这还算好的了。”黄磊说。
“因为我们还想创作,还在表演,尝试不同的角色是我的乐趣,但是,如果我演的戏都没人看,市场都不播,都不要,也没人投钱拍,那不就死了吗?”2003年黄磊自己也曾导演过电视剧《似水年华》,影响力很大,甚至拉动了乌镇的旅游,但是后来导演的《天一生水》《夜半歌声》等并未有太高的收视率。
那个曾经文艺或者书卷气极浓的黄磊哪儿去了?“有两条路,一个像海子一样,叫远行。还有一条路,叫隐藏,就像我,我就住在我的心里。”黄磊在化妆间的凳子上,翘起二郎腿,说道,“我今天还在读书呢,该有的,我还有。”孙莉也说,家里藏书也有千来本,基本上是黄磊要读的书。
他也能随口诵读起,“夜未央,我望见的只是私人的曙光,手帕般大的,鱼肚白色的,不过我还是欣欣然向它走去。”这是作家木心《鱼丽之宴》里的《私人曙光》。黄磊自称也算是木心的粉丝,最早读到木心,还是比大陆早十多年的台湾版。
如今,木心已经去世。黄磊和陈丹青喝酒时,后者还问,“黄磊,你这么喜欢木心,你为什么当初从来不去见他。”
黄磊答道,“我不想打扰他,我也不想他变成真实生活中认识的一个人,我认识的木心就在那些书里。”
他觉得木心的很多话都在激励着自己,“还是在《鱼丽之宴》中有一段话,他说,‘汽车是方方的,街灯是煤气的,我们是痴心妄想的,而今不约而同地老了,衣着仍然很讲究,从发梢到鞋尖一丝不苟。’”
他评价道,“我觉得这就是知识分子的底线。老舍先生为什么把自己弄整齐,然后投湖?这是一些人的选择。”
聊到最后,黄磊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要和年轻人讲这些话,会是怎样的场景。“我去讲这些的时候,我觉得这并不猥琐。”最终,他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