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喜好围棋,熟读其小说的自然深知。他写的随笔《围棋杂谈》中也说,《碧血剑》里“写木桑道人沉迷着棋,千方百计地找寻弈友,在生活中确是有这种人的”,这是不是夫子自道?金庸的棋力未必多高,但对此中的境界却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在《历史性的一局棋》中,细细描写吴清源与本因坊秀哉的对弈,高手之战,波澜起伏,自不待言,而吴清源的奇招被后人称为“鬼怪手”。想想《天龙八部》中所设玲珑棋局,众高人无法可破,后为小和尚虚竹误打误撞偶掷一子,方得生机。那种下法为常人所绝想不到,诡异至极,是不是也有些“鬼怪手”的意思?
对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及好莱坞的电影改编版,金庸做了极详尽透彻的评论,这透露出许多的信息。他于这种史诗式的长河小说有深切的理解,其间必然渗入某种认同,随后写出的《射雕英雄传》,我们如果拿来与《战争与和平》比较,会发现不少相通之处:托翁写俄国人民对抗拿破仑的侵略,金庸写铁木真的崛起及对中原的侵略,宋人奋起保卫家国;托翁虽主写大时代,却不乏贵族家庭生活与爱情的描写,金庸虽以郭靖的成长与郭黄爱情为主线,却大力着墨于宋、金、蒙古的时代书写,对历史情境的还原形神毕肖;托翁写拿破仑,虽刚愎自用,却未忽略其雄才,金庸写铁木真,虽血腥嗜杀,但仍为英明之草原霸主。其后,金庸对长河小说的喜好一以贯之,“射雕”三部曲后,又有《笑傲江湖》、《天龙八部》,直至《鹿鼎记》收官。
书中有两篇对话录,一是1969年林以亮、陆离等对金庸的访谈记,另一是1994年金庸在北京大学演讲后与学生的交流。前者虽有朋友们对其武侠小说的高调赞扬,但金庸本人相当谦抑,“武侠小说本身在传统上一直都是娱乐性的,到现在为止好像也没什么有重大价值的作品出现”,“基本上还是娱乐性的读物,最好不要跟正式的文学作品相提并论”。到了1994年,金庸虽仍不乏谦虚,但已说,“我并不妄自菲薄,轻视武侠小说”,和六〇年代相较,有了质的不同。这表明,其时金庸武侠小说的经典化已然成型,在这数十年中,“事情正在起变化”。
书籍信息:《寻他千百度》,金庸著,中华书局2014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