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严歌苓 张艺谋不导《床畔》

　　王菲

　　昨天，推出最新小说《床畔》的旅美华人作家严歌苓通过微信的方式接受了媒体采访。在微信语音中，严歌苓声音温柔动人，语调从容不迫，如和朋友交流般侃侃而谈。在近一个小时的对话中，严歌苓谈到了《床畔》长达二十年的创作过程，也谈到了她对书中人物的真实看法。在她眼中，小说中因故变成植物人的铁道兵张谷雨是名副其实的英雄，在她的英雄观中，善良是英雄超乎常人的美德。

　　《护士万红》，更像我小说名

　　信：这本小说一开始起名叫《护士万红》，后来为何叫做《床畔》了？

　　严歌苓（以下简称严）：我觉得《床畔》的意思比较朦胧，容易激起读者的想象，后来我又后悔了，《护士万红》显得更加朴素和直白，更像我小说的名字。

　　信：创作《床畔》最大的难度在哪里？

　　严：创作这部小说的难度，一个就是怎么能够写植物人和健全人之间细微的交流和这交流中比较微妙的细节。第二个难度是女护士护理植物人技术上的问题。我查了护理植物人的技术资料，还问了一下我最好的朋友，她过去曾经是护士。我还曾经到医院住了20多天。

　　信：因何会创作出万红这样一个通过护理植物人寻找生命价值的人物？

　　严：我没有那种使命感，我不是道德学家和社会学家，我感觉她在我的脑子里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从文学判断上来讲特别值得写。

　　信：很多读者在读小说的时候，都会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万红会以护理变成植物人的英雄为己任。

　　严：大家不要忘了万红是个军人，一个军队的护士，首先要接受命令。我觉得万红已经从照顾植物人的生活和经验中，形成了她的特殊人格，她要从照顾植物人这种工作中找到自我价值。她捍卫着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张连长的英雄价值，从她照顾植物人的活动里体现了她这种思想认识。

　　信：为何会让植物人张谷雨连长在小说结尾时去世？读者们期待的应该是他最后会醒过来。

　　严：每个作家的想法不同吧，有一些作家会让他醒来。但我想表达的是时代变迁给英雄带来的牺牲。

　　一写20年，仍未达到预期

　　信：《床畔》中为何会出现多个人称叙事的视角转换？

　　严：我在美国攻读文学写作学位时，学到很多写作技巧。老师告诉我们，如果一个人称写不下去，就换个人称试试看，于是我就在《床畔》中换了几次人称。第一次是我，第二次是你，第三次是他。

　　信：这样的写作方法是否会让中国的读者轻松接受？

　　严：这部小说是象征主义的，不是写实的作品。假如说文学作品要完全写实，那么很多文学名著就不存在了，比如卡夫卡的变形计。至于小说是否易读，每个读者自己去体会吧。因为阅读是一个需要主体和客体来完成的审美活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正是文学的魅力。

　　信：这本书为何会一写二十年？

　　严：我对这本小说的心理期待值很高，写不出那个感觉我就不能放弃，所以写了三遍。我构思的时间其实就很长，我打腹稿打了很久，把自己的构思推翻过两次。其实写完以后，它还没有完全达到我们的期待值。

　　写铁道兵，因为受了感动

　　信：您是怎么关注到铁道兵这个群体的？怎么关注到在战场之外受伤甚至牺牲的士兵？

　　严：我第一次接触铁道兵是在西南攀枝花那边，我对铁道兵最初的印象是他们干着最艰苦的工作，他们是和平年代的战士，每天都要接触爆破，伤残和死亡。

　　最让我难忘的是，我当文艺兵时到西藏演出，我们女孩子急着找厕所，可是雪下得那么深，哪儿找啊。于是我们在雪地里扒坑，发现了一箱箱的衣服和脸盆。后来听说，有些汽车兵开车沿着山走，从山上掉了下来，战士牺牲了，他们拉的衣服等物品被埋在雪里面。当时听了这件事，我感到格外震惊，也非常感动。

　　信：除了英雄气概，《床畔》还表现了哪些价值观？

　　严：表现了人性的从众一面以及见风使舵的价值观，都是人性中的特点吧。昨天我在政法大学演讲，我说到董存瑞和黄继光时大家都笑了，实际上董存瑞和黄继光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他们牺牲自己保护大多数人，他们永远都是英雄群体的标志性人物。

　　电影版权，写完就被买走

　　信：《床畔》的同名电影筹备得怎么样了？

　　严：这部小说在写完之后就被影视公司把版权买走了。现在连剧本初稿都还没写完，男女主演也都没定。

　　信：和张艺谋合作了《金陵十三钗》《归来》，这次他会执导电影版《床畔》吗？

　　严：不会的，他不会导演这部作品的。

　　关键词·英雄主义

　　信：《床畔》中表现了英雄主义精神，您自己怎样看待英雄？

　　严：英雄从经典和古典意义上说，舍己为人，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美德，比如在二战中保护犹太人的辛德勒。在奥斯卡给《辛德勒名单》颁发最佳影片奖的时候，制片人发言说：辛德勒身上具有的是使我们不能理解的善良，这种善良，就是英雄的超乎常人的美德。

　　关键词·选材

　　信：您的小说从《金陵十三钗》到《陆犯焉识》再到《床畔》，题材广泛，您如何在丰富的社会生活中选定这些创作题材的？

　　严：我在美国上写作课的老师说过，什么都可以写成小说，怎样写则是小说家的艺术和境界所在，写什么是看作家对什么事情有兴趣。我这个人兴趣非常广泛，很多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好故事，我希望把自己民族和自己所遇见的令人难忘的故事，用最好的语言写出来，使中文越来越好，越来越美。

　　关键词·作家

　　信：有哪位作家对您的影响最深？

　　严：很难说是某个作家影响了我。我想可以作为我们文学源泉的中文作品应该就是《红楼梦》吧。

　　信报记者 王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