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披披一浦凉,青庐奕奕夜吟商。平生最识江湖味,听得秋声忆故乡。”这是陈启礼生前最喜欢的姜夔《湖上寓居杂咏》,每个眷村出来的孩子,都有关于家国的伤逝。
陈启礼的父亲像大多数老兵一样,他失去了工作,居住在眷村。他和妻子带了三个孩子过来,其它孩子因为条件所限只好留在内地。陈启礼是陈钟惟一的儿子,在有他之前,没有一个儿子能养得活,因此陈启礼一生下来就被当作女儿养,还恪守了一些特殊的禁忌。比如他们笃信陈家的祖上陈友谅穿了耳洞破了相才被朱元璋打败,所以陈家人从不穿耳洞。陈钟有一阵子迷上赌博,输光了钱,于是去法院做清洁工。某一天他扫地时发现了一张检察官证件,恰好上面的名字也叫“陈钟”,那时台湾社会正乱,陈钟老实不客气地冒充了这位检察官,他熟读了六法全书,居然成为一个成功的检察官,审理过著名的“火楼双尸案”。当陈启礼步入黑道后,这对父子的身份变得很反讽。来之不易的陈启礼被寄予了太多期望,也被军事化地管理。幼小的他早起要磨豆浆,为全家做早饭。床铺要叠成豆腐干,有一点不符就会挨踹。打得凶了,他会离家出走,被母亲找回来,父亲一把牌尺就呼到脸上。
陈楚河分析父亲走上黑道的心路历程时说:“他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他说自己是个很阴柔的人,我觉得其实他是个心很细的人,他拿这个对别人,也希望别人也这么对他。但是爷爷没有这么对他,他在父亲身上得不到这个,就渴望另一个东西——兄弟。但是他没有兄弟,只有两个妹妹,所以后来很多人都纳闷当时父亲怎么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培养他的兄弟,或者说是亲信。他们经常说自己的父亲对自己不好,可是我的父亲就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他在选这些人的时候都是有挑过的,不是顺眼就行,是观察分析过的。可是别人都会惊讶,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小时候就会这么做?但是他从小一直在读书,看帮会的东西,看历史的东西。又因为在父亲身上没有得到父爱,所以渴求兄弟,既然没有亲生的兄弟,那就自己去找兄弟。”
九岁时,陈启礼就进入了帮派。眷村对于土著是外来者,也是侵入者,他们关系处得并不融洽。与他们相邻的村民很凶悍也很团结,眷村小孩拿竹子抵御,成立了一个竹林联盟,这是“竹联帮”前身。陈启礼在另一个村子里,他的好朋友被人打了,他替人出头,照常被问他是混哪里的,他瞎编了一个名字“强恕三巨头”,对方一时吓住了,没有动他。后来才发现他是乱掰,麻烦来了,他必须加入帮派寻求庇护,一个外号“牛魔王”的同学拉他入了帮会,他算是“竹联帮”的第二代。
陈启礼外形斯文,擅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作为黑社会成员实在太不具备威慑力量,他那一辈以鸟命名,他最早人称“旱鸭子”,一个很怂的外号。为了强大起来,他苦练游泳,晚年在柬埔寨生活时,炮弹落在游泳池里滋滋作响,他还能泰然自若地畅游,令他雇佣的军人保镖从轻蔑到佩服。
和父亲一样,陈楚河也喜爱武侠小说,他把父亲形容为《书剑恩仇录》中的总舵主陈家洛,温润如玉,以见识服人。在帮会中,并不是最孔武有力的人最受尊敬,相反,最有知识的那个最容易成为大哥。陈启礼有一篇颇长的《陈子说》,都是整理他自己的“名言”,例如“专家学者都是权势者释放臭气的器官”,他也引用杜月笙的话——“黑帮是政治的夜壶”,他对自己的人生定位,内心是清晰却无法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