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开始,就有人发出疑问:为什么贾樟柯要拍这样的片子?是帮刘小东卖画吗?到了《无用》、《24城记》,你进一步与品牌、商业结合,《海上传奇》又跟世博会有关系,人们会问:贾樟柯跟资本结合之后,又要和官方的话语结合了吗?你所说的独立精神如何保持?
贾樟柯:我觉得准确来说,应该是与资本、官方的接触,并不是结合。交锋也意味着接触,如果你没有接触,形不成交锋。作为一个身处复杂现实的导演,应该有能力去处理复杂,如果你没有更多的耐心跟智慧,你去与现实接触时,可能只会变成一个立场的化身,而不会去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比如《24城记》,一听到这个电影的名字、知道24城是个楼盘,就以为我是在拍楼盘广告,其实它像一个寓言,非常准确地把当代中国的城市化、快速变迁给人的影响呈现清楚。力量就在于多少年后它是一个例证,一个证言,留下来的不单是一部作品。我非常强调最近我这些作品的文献性。不能因为懦弱而不敢去进行文献性的工作。所以这些误解都不可怕。
而且我觉得,不应该边缘化。我也接受了亚运会创意小组的工作。比如我们在公共事务里面,奥运会的举办争论很大,特别是对开幕式、闭幕式所呈现的文化心态、心理,我有我自己的看法,那中国又要举办一个大型的运动会,他们说贾樟柯你可不可以作为创意小组的成员来参与,我当然要参与,因为我可以把我的意见、观点陈述出来。如果我没有机会进入到这个创意核心,我可以通过采访来陈述,可以用博客来表达,总之我是可以表达的,但是问题是现在我有一个机会可以坐在那,在核心团队里发表自己的见解,我为什么不去呢?既然有这样的契机,我不应该为了一个自我的包装,放弃参与到公共事务里面发挥你作用的机会。我觉得它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更强大的自己,因为我相信我在这个过程里不会被它吞噬。
:但不可否认在与资本和权力接触的过程里一定会有***。当你在拍《小山回家》、《小武》、《站台》直到《三峡好人》的时候,大部分支持你的媒体会把你阐述成一个为底层代言的形象,包括你自己的很多文章也被看成批判性很强,但是在最近这些年,你更多地强调我们不应该简单片面地去理解资本、不该简单片面地对待官方和权力、不要把立场当成一个秀场,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想法变宽容、变复杂了吗?
贾樟柯:我觉得也跟个人的能力有关。我相信它是一种能力。在这个过程里当然有人就随波逐流了,有人还会坚持独立,我希望我是后者。但是我不希望自己是个懦弱者。简单地持有一个立场是最容易的,它不需要任何智慧含量,不需要你的判断、理解、你对社会对人充分的思考,你只要表态就可以了,就好像只要举手就可以一样。但是如果我们有更多的判断能力、操作能力,有更强大的自己能够在面对世界时保持自我……我相信对一个导演来说,最后最好的证明是电影,当这个阶段逐渐展开,一部一部作品最后呈现的时候,你有没有变、做没做到真正的独立,最终是交给电影说话。
:跟《小武》、《站台》、《任逍遥》阶段的自己相比,你觉得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在《任逍遥》拍完时你曾写过一段博文,说有很强烈的阶段感,“人生观、电影方法都要重新检讨”。
贾樟柯:那个时候说实话我不是太关心公共事务,我所有的表达是来自直接的情感表达,直接的无意识的表达。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会把自己定义成一个电影工作者。所谓“导演”,有更多非理性的成分在里面,但是一个电影工作者,可能小到对这个工业应该有个理性的、全面的态度,大到对整个文化态度如何呈现(应该有思考)。我觉得我在试图超越自己的弱点,包括“放弃简单的立场去做复杂的工作”也是一种成长。在你没有这个能力的时候你一定选择最简单的处事方法,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当你有这个能力的时候,如果再采用简单的方法,就很坏。因为你已经有了别的意识,而你还维持一种简单的包装,那实际上是堕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