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传奇》被评价为上海世博会的应景之作,成为贾樟柯的“罪证”,但提前看过的人都知道,片子沿袭了他一贯的追求,“自由与限制几乎是我所有影片中都在探讨和追寻的,我最担心自己在惯性中失去自由。”《海上传奇》所探求的就是历史的真实,无关党派、阶层、年龄、性别、恩怨、情仇,有的只是一张张或沧桑、或年轻面孔下的传奇故事,影片更像一篇篇精悍的散文,娓娓道来中暗流涌动。深陷红色沙发中,身体略微前倾,贾樟柯展开了他一贯的交流方式,谦逊、开放、真诚、专注。
片子由戛纳电影节参展的2:18删节到1:56,之前传出事因韩寒过激言论,对此贾导予以否认,他说删节之处主要是调整了节奏,因为刚拍出来就送去戛纳,很多细节还没来得及处理。7月2日国内上映在即,一边厢世界杯如火如荼,一边厢暑期档商业片滚滚来袭,深感处境尴尬的贾樟柯却信心十足,“我的影片总收益绝不输于任何一部商业***,艺术片能带来艺术价值就满足了。”的确,在戛纳电影节上走了一遭的《海上传奇》虽未能如愿拿奖,却是贾导迄今为止海外版权卖得最好的。《传奇》之后,贾导将转拍商业片,关于艺术与商业,贾樟柯说,艺术像山峰,商业如山谷,他希望自己能在山峰与山谷间上蹿下跳。
再不拍就来不及了
电话响了,贾樟柯索性关了机,他笑笑说,在拍《海上传奇》时是绝不敢这样做的,那时连睡梦中都握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电话,“有的人已经联系好要拍,可突然就过世了。”这种宿命式的错过让一切变得极为迫切,整整一个月,他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暴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翻阅的资料和书籍可以堆起一人多高。
记者:片中想表达的是什么?
贾樟柯:首先是一个城市的传奇,上海非常独特,中国现代史中几乎所有重要人物都在这里生活过,很多重要事件都发生在这里,可以说这是一个演出中国现代史的舞台。电影是由18个人物组成,最老的是1916年出生的曾国藩的曾外孙女张心漪,最小的是1982年出生的韩寒,从私人的角度讲述从30年代到现在上海的故事。片中每个人都呈现了生命的故事,故事背后是这几十年中国的政治变化。大的历史事件对个人的影响是电影希望探讨和追问的,片子也是一个影像工程,希望通过电影把这些讲述作为资料流传下来。
记者:讲述者年龄跨度很大,怎么寻找到的?
贾樟柯:很难找,我们比较拒绝通过政府部门寻找,因为很容易被人家以为是政府行为,所以就靠人托人相互寻找,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片子拍完,这一年里没法计划,因为随时可能有线索出现。像杜月笙的女儿杜美茹,我们打听到她住在安曼,很想能过去拍她,但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办理手续,最后几乎放弃了,有一天却突然接到电话说她人已在上海。这一年基本上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就怕错过,比如有的已经联系好要拍却突然过世了,所以已经到了临界点,如果再不拍很多故事就没人再讲给我们听了。
记者:采访了100多人却只呈现了十几个人,为什么?按什么安排人物的出场顺序?
贾樟柯:采访有的成立有的不成立,比如有的说几句就不想说了,有的坐下来突然走了。有更精彩的故事却没用,比如蒋介石士官从40年代末跟随蒋介石,故事精彩却跟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关联;一个国民党的空军14岁就离开上海开始流浪,但他的任何一个段落都跟其他人有重叠。这个片子没有剧本,只有两个人物采访和空间拍摄清单,人物出场主要按照内在的情感和视觉关联来排序。周密的剧本固然能在时间周期上获得保障,但往往会限制意识,使人变得不客观。我觉得拍纪录片的导演应该像白纸一样,去接触人物和空间,逐渐寻找到内在关联,否则容易为了验证剧本而寻找素材。
记者:哪个故事最让你感动?
贾樟柯:每个人都是一种生命际遇,这十几个人组合起来的群像呈现了不同的人物命运和多种生命故事,对我都有触动。比如说一个14岁的少年亲眼目睹父亲被枪杀;大资本家张原林家族衰落却仍保持优雅的生活习惯。在访问中也获得了再优秀的编剧也很难想象的细节,比如王红导演回忆1949年解放时全家转移去台湾,一个国民党的将军家庭,竟是用绳子绑着被拖上船,一下子让人感觉到前途未卜的逼近,这些细节帮助我们感受到历史的真实。
想得到细节得提供细节
《海上传奇》采访了100多个历史的亲历者,最后呈现出来的却只有精心挑选的18个人,为了能够尽量还原,贾导邀请了上海人林旭东作为顾问,用上海话沟通,在他看来,只有用家乡话表达才最自然、最精确。片子的表现手法依然是剧情片与纪录片的结合,只是相比较《24城记》,纪录片的痕迹更重,片中赵涛像幽灵般穿梭在城市的残垣断壁之间,这个角色也饱受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