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香港配角
鲍起静(大食)
田启文(大食)
张达明(大食)
“黄金配角”李健仁:“如花”只是我的工作
黄秋生:最毒的不是我的嘴 是我的思想(附图)
本刊记者 马李灵珊 发自香港
所谓的香港精神,重要的一点就是“打好呢份工”的敬业与务实,这一次,我们把目光投向那些沉默的香港影视配角演员,可以清楚得看到这一点,和香港电影曾有的辉煌
8月的香港,和过往的每个夏天一般的炎热而潮湿。四通八达的地铁线像蜘蛛网般延展开来,通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大街小巷簇拥着内地游客,一张张脸上写满的,有初来乍到的好奇,更多的却仿佛久别重逢的熟稔。
《旺角黑夜》、《月满轩尼诗》、《情陷夜中环》、《庙街十二少》,这些港片就是香港最好的导游。站在九龙观塘任意一条街道上,都会油然而生似曾相识的亲密感——仿佛突然穿越于杜琪峰电影的无边的黑夜中,寻找救赎之地;砵兰街和油麻地狭窄的街道里,随时会有青葱的惨绿少年擦身而过,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下一个刘建明(《无间道》主角)。在虽从未踏足却早已烂熟于心的香港街道里穿行,就像是亲手触摸属于一代人的温软的回忆。
以1949年分界,在过去的60年间,香江之畔的这座城市,源源不断地缔造着独属于光影的传奇。早在我们可以亲近香港之前,香港就已用影视剧抚慰、感召并振奋过我们的心灵。少年为小马哥流泪,母亲为大头文心酸,“丁蟹”效应甚至会影响股市。“香港有个荷里活”,几成半个亚洲在某个年代的共识。
站在尖沙咀“星光大道”上,咸湿的海风日日夜夜都温柔地吹拂脚下方方正正的名牌。年轻的白人男孩儿在李小龙名牌前摆出经典的截拳道姿势,口中不忘高喊“Bruce Lee”,刘德华、成龙和周星驰的名牌前永远游人如织,还有黎民伟、张彻、胡金铨,还有林黛、胡蝶、白雪仙。60年里,历数香港影视人沉浮兴衰,总是风流。
他们都是香港影视圈这座金字塔顶上方熠熠闪光的明珠,是主角,是俊男美女,也是大明星。但还有一些人,是“死跑龙套的”,是主角的朋友、父母或者敌人,是建起这座金字塔的每一块砖瓦,他们叫配角。
有些人一演数十年,最终媳妇熬成婆,如鲍起静黄秋生,最终封王封后,是为金牌配角;有些人兢兢业业,演过上百部戏都只有三五句台词,港人称他们为“茄哩啡”,取自英文“Carefree”,意为无足轻重;少数人如田启文能打拼成为幕后重要人物;还有更多人连名姓都无,一概称之为“乜水乜水”(即:“那个谁谁”),一句“二打六”足以蔽之,要到多年后偶有网友发掘,惊呼TVB有个万年出租车司机,才能在20年后被报章翻出个阮毅雄。
很难忘记李健仁狂挖鼻孔的“如花”,吴孟达的二当家,罗兰的鬼婆,或者是秦沛塑造过的上百个爸爸。总有那么一些瞬间,荧幕上闪现出他们的笑靥,观众会指着大叫,这不是那谁谁吗?认得他们,却总叫不出名字。他们于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1960年代,《纽约时报》评价时值蓬勃发展期的香港电影“尽皆过火,尽是癫狂”,这本是一句带有轻蔑含义的玩笑之语,却精准勾勒出了香港影视的真正魅力。正是如此处处张狂到极致,不留余地,不讲章法的香港影视剧,才容得下最奇诡的想象、最出格的走向、最辛辣的讽刺和最洒脱的演绎方式。
相形之下,仍需顾及形象的主角们,还是多了层羁绊与束缚,反倒是这些绿叶们,得以不留一丝情面,不带一分顾忌,用最敬业的方式,“打好电影呢份工”,塑造出一个个经典角色。
所以,这一次,我们把目光投向这些沉默的配角们。
制片厂时代的演员
香港演员,尤其是老演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将表演视为一份普通工作。这本是常识,却因明星制的建立而被湮灭。老演员的敬业与专业,就尤为难得。贵为香港电影金像奖影后的鲍起静,和其先生、知名电影监制方平,都毫无凌人之盛气,为人谦和平顺。年少时做主角,到老来做配角,也毫无不适之感。而聊到兴起处,还会手舞足蹈。
直到拿了影后,鲍起静还是习惯自己化妆,不愿劳烦别人。吴君如见而大叫,“你现在怎么还能自己化妆。”她还奇怪为何不能。摄影师拍照时,雨后山路泞滑,鲍起静自己爬上爬下,毫无怨言,手中的包宁可放在泥地上,也不愿劳烦他人。而与他们同代的邵氏影星如姜大卫、谷峰,也一样极好说话。这或许与他们共同出身于大制片厂时代有关。
成立于1950年代的爱国影视公司“长凤新”(泛指长城、凤凰、新联三家左派影视公司),与邵逸夫成立的邵氏兄弟公司和电懋共同开创了香港电影的第一个g.c。“长凤新”主打反映劳动人民的影片,在当时风头无二,而随着大陆政治形势越发激进及电懋老板陆运涛辞世,自1960年代始,邵氏的歌舞片、黄梅调片、武侠片及至后来的风月片开创了商业电影制作新纪元。
彼时,各家公司都开有自己的艺员训练班。也自有一班固定龙套,由龙套头来负责,需要时呼之即来,一盒盒饭足可打发。而有台词有戏份,稍为重要一些的配角,却多半出自各家的艺员训练班。
鲍起静与方平就毕业于“长凤新”艺员训练班,接受基本演艺训练的同时,还得下工厂“接受爱国教育”,鲍起静在荃湾纱厂做了3个月纺纱女工,数十年后仍然记得要用膝盖去顶纱布上机器的动作,又在清水湾片场从铺水泥做起,做过配角,再至主角。
同班同学里,有长相千娇百媚的,长相朴实大方如鲍起静的演员,也因为要“宣传左派思想”而获重用。至于邵氏,则更青睐郑佩佩等美女明星,或者姜大卫、狄龙这样英俊又带一丝侠气的男角。拍的电影种类不同,待遇却都是相似的。那个时代的电影演员,多半都住在集体宿舍,出入起居有公司职员照应,标准远不如今日的纸醉金迷。
香港是弹丸之地,演艺业十分发达,从业者多,在竞争激烈又带有明显指向性的情况下,演员着实只是一份普通工作,与其他一般无二。当然,所有演员都存过做主角的梦想,但机遇并不垂青每个人。
午马也毕业于当年的邵氏艺员训练班,演技精湛,却几乎没做过主角。他感叹自己的配角生涯,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跑龙套很正常,能混口饭吃都不错了。我们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也想过走红,但没有遇到机会。”他原名冯宏源,当年影片打演员字幕是以姓氏笔画为序,笔画少在演员名单中可以排在前面,观众容易记住。因此他将本名改为午马。由此也可知,为何当年演艺圈中会有很多女艺人的艺名姓丁。
际遇相似的还有邵氏固定配角谷峰,被称为“演得比邵氏两大红星狄龙与张彻都多”的他,擅演反派,演戏不计其数,仍然“演什么像什么”。在同一时期内扮演的角色年龄跨度之大令人咋舌。他演过狄龙姜大卫的平辈、情敌、同志,还演过他们的爹。“既抱着姜大卫被分尸后的头痛哭过,也被姜大卫愤怒地捅死过。”在痴迷邵氏电影的老影迷中,他的每一次出镜都会被人津津乐道,演技有口皆碑。由于常演配角,虽然见证了邵氏的整个变迁,邵氏日后制作的明星系列扑克牌中令人意外地没有他的身影,令人唏嘘。
时过境迁,当年的老演员如今都已洗尽铅华,仍然频繁出现在荧幕上,只是都随着年纪变化而做起了配角。过去十数年香港无线(以下简称TVB)与亚视两家电视台制作的电视剧中,时时都会见到这些出身于老制片厂时代的老戏骨身影。扮演的多为父母或前辈角色,与表演稚嫩的年轻演员一比,更显演技老辣。
鲍起静更是极端,她在出演电影女主角的同年(1979年),就已成功转型去做电视剧的配角。方平笑称,“内地人说得好听,这叫华丽转型,其实就是调整一下。”她自己则说,“年纪大了,当然要退下来。”甚至连扮演其他女演员最忌讳的母亲角色,对她来说也毫无阻碍。34岁就演《秦始皇》中的刘永母亲,对方只比自己小1岁。她甚至称,自己是在40岁之后,出演《肥猫正传》中的妈妈,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演戏。
转型后的30年间,她签约亚视,在大小银幕上“做”了多个不同的自己。“长凤新”1982年解体重组为“银都”,曾经答应过要养方平和她一辈子的“国营机构”一夜间灰飞烟灭。他们的境况堪比1990年代的国企下岗职工,握着仅有32万的解散费不知何去何从。幸好心态摆得正,“打好呢份工”的30年里,她和方平都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他们仍然演戏,只是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大侠,而是平凡卑微的中年夫妻,或是人在江湖的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