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对贾樟柯要多点想象力

2011/1/14 20:05:13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贾樟柯:那个是我们找它的,这个电影,我设想从一个最有上海气氛的镜头开始。贾樟柯:我在保证生存的情况下从来不谈这些事情,因为电影最可爱之处,就是它传达了你的情感和思想。

  贾樟柯:就是你会发现这个社会很多人一直致力于去形成文化共识,却总是像沙子一样,不停重建,整个国民仿佛变成五毒不侵、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一个群体。最大的困惑就是经历了很多周期之后,我们干的还是同样一个事情,还是在同一个起点上谈论。比如对权力的批判,1990年代时很多人离开权力、离开体制,但是现在,年轻人都拼命考公务员去了。这些周期看得越多,失落感也越强。比如说户籍,我上中学时看路遥的《人生》,里面就在说户籍问题,1980年代文学作品提出的问题,我们到现在还在谈。

  我其实并不文艺

  人物周刊:大量的创作实践可以看出,你很善于生意和艺术相结合的运作。

  贾樟柯:我很善于跟资本打交道,让看起来很难赚钱的电影都赚到钱。比如说《海上传奇》,拍的时候我就知道它很难在市场上有所作为,所以我们最初的设计就是要在世博园上映,而且一定免费。跟上影谈合作时我很坚持,他们也做到了。在世博有了500多场放映,我还发愁招商吗?很多品牌愿意跟我合作,所以我们做得很顺利。我在这方面有灵感,知道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弄。

  人物周刊:你的公司主要有哪些经营业务?

  贾樟柯:两家公司,北京一家香港一家。盈利渠道一个是我们电影自身的盈利,一个是发行。发行部分在香港,做中国电影的地区发行及国外发行的代理;还有一个重要的业务是商业开发和广告。

  人物周刊:《海上传奇》一开篇就出现了交通银行,这个是植入吗?

  贾樟柯:那个是我们找它的,这个电影,我设想从一个最有上海气氛的镜头开始。当时上海整个处在一个大变动之中,整个好好的柏油路全都翻起来,我就拍了几个镜头,剪片子的时候就把它剪成整部电影的开场。我们的经营团队说,我们应该去找他们,后来一拍即合,他们投了很多钱来一起做。

  人物周刊:很少有导演对自己的经营能力像你这样自信。

  贾樟柯:我在保证生存的情况下从来不谈这些事情,因为电影最可爱之处,就是它传达了你的情感和思想。你去拍一部电影的动机一定是有所感触,有所讲述。而那些操作层面的东西是背景。我并不是很文艺,就算拍个武侠片、恐怖片、歌舞片,我肯定谈的还是这些。2010年,我写了一篇文章谈第六代——《我不相信,你能猜对我们的结局》。很小的时候,父亲跟我讲过一个朴素的哲学问题:出水才见两腿泥。我最反感的不是“第六代集体崩溃”这样一个结论,而是给别人下结论的这种行为。一个创造者的潜质,短时间是看不出来的,你没有必要在他们39岁、40岁的时候就宣判他们的结局。

  我不相信,你能猜到我的结局

  人物周刊:抛开“第六代”是否崩溃不谈,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如今都在电影创作中缺席了。

  贾樟柯:造成分化的个人原因都不一样。他们中很多人是从1990年、1991年开始拍片,依赖海外融资的制片体制,这种体制因为金融危机或者别的原因发生了改变,但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快适应这种改变。还有一些具体的分化,可能是一种徘徊。在本能的坚持自我和理性的适应之间摇摆。明明拍了一个文艺片,宣传的时候非说自己拍了一个商业片,总想用自己的工作获得另外一种认同。

  人物周刊:你觉得“第六代”应该怎样被命名?

  贾樟柯:这个群体本来就模糊。那个时候,我问什么叫第六代,他们告诉我,从1990年拍电影到你出现,都是。我说8年都是第六代啊?结果后来新出来还是叫第六代,这个“代”没完没了,是不是五代之后所有人都叫第六代?(笑)它本身不太严谨,但这些导演的基本创作都跟现实生存有关联,他们讲的故事本身跟权力都有抵触。在这样的情况下,地下电影从出生,一直到市场经济化,这些电影的操作带来的困难非常明显,越困难越畸形。

  我原来在地下阶段时告诫自己,不要因为我是被禁的导演,反映生活的时候就极端,比如说农民欠债这样的社会问题,我们可以拍他上塔吊跳楼,但从艺术上来说,它反而没有力量,因为它削弱了群体中大多数人的普遍困境,变成一种极端的困境。2004年解禁了,我告诫自己,你不能因为你被权力容纳了,就开始变得妥协,变得退让。

  人物周刊:他们中间是否有人,的确已经被淘汰掉了。

  贾樟柯:有些导演的确很久没作品了,但大部分人现在四十多岁或者50岁,还有时间。我希望他们还能回来,不要消失。就像葡萄牙老导演奥利维耶,拍到50、60岁时不拍了,搞政治去了,消失了很久,70、80岁又回来拍了。

  人物周刊:在追逐电影梦的过程中,你付出的最大代价是什么?

  贾樟柯:亲情。电影占据了大量的时间,跟家人相处的机会非常少。我父亲突然生病过世,对我的打击非常大。我弥补的方法,就是让母亲跟我一起生活。我现在还是很忙,但只要我在北京,最起码早晚能碰到她,早上的时候说妈我走了,晚上说妈我回来了,对老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安慰。

  人物周刊:《在清朝》是一部商业片,你拍该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另一种能力吗?

  贾樟柯:没有人会为了证明自己去拍片,到目前我还没有改变。我一直拒绝对未来做出承诺,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什么样。承诺是一种很过时的生活态度。导演的创作不能一下子展现,而是靠一部一部的作品把一个真实的自己呈现出来。

  比如《在清朝》,我说非常希望能给武侠片、古装片带来新的感觉,我说我一定不在资本面前妥协……这个都是没用的。对一个导演,或者说,对贾樟柯,不要轻易下结论。

  我也不对自己下结论,因为我一直希望自己变成一个非标签化的人。只要我的工作继续做,任何一个标签就都无法囊括我。但只要我没有继续下去,那个标签我就还撕不下来。我希望多少年后人们会说,对贾樟柯的变化应该多点想象力。

  一个好朋友以前跟我讲过一句话,北京有一个地方叫定慧寺,在佛教里面“有定无慧则为痴,有慧无定则为狂”,我觉得很对,面对这样纷繁复杂、充满悖论、让人沮丧的现实,要保持镇定才能产生智慧。我希望小到面对票房的问题,大到面对我自己,我都能镇定,都能有耐心。

  (感谢实习记者黄柳蓉对本文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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