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挚恒(姜晓明)
陈涛(姜晓明)
卫铁(姜晓明)
宋方(姜晓明)
擎着梦想旗帜的年轻导演,在坚守初衷的年龄,得到了上路的机会
本刊记者 徐梅 发自北京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6个年轻人环立在贾樟柯周围,神情冷峻、目光深邃地望向镜头。
“喀嚓”一声响过,再也绷不住,齐齐笑出了声。
他们是尊尼获加“语路计划”的导演,对监制贾樟柯有亦师亦友的亲密和信任。贾樟柯出现之前,他们彼此互称“某某导演”,贾老大一到,再大再乱的场面,只要一声“导演”,大家定是齐齐望向他一个人,仿佛那是一顶金子打的王冠,只有他配得上。
这年轻的四男二女每人都有炫目的履历,他们学生时代的短片就曾轰动过釜山电影节和戛纳电影节。也许未来三五年,你我会坐在电影院,在他们用光影构筑的世界里,或哭或笑。
但现在,这群以造梦为业的人还在路上,寻找打动自己、打动观众的故事。
陈挚恒是6位年轻导演中“先富起来”的那一个,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后,他留学法国,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为欧洲的电影节做中国电影的选片人、策划人。参与“语路计划”前,他刚刚作为制片人投拍了一部片子,王家卫的御用灯光师黄志明参与其中。
这次,两人又在“语路计划”相遇了。“在片场,他老远看到我就冲我喊‘老板,老板’,走近一看情况不对,贾樟柯导演正给我训话呢……”
如果只是把电影当作生意来做,他已经比许多蹲守在监视器后面的导演活得好很多,可他放不下自己造梦的初衷,总想“艺术地生活”。
他指着卫铁、陈涛,还有23岁的王子昭说,“做电影这行非常辛苦,没有梦想不可能坚持下去,我们虽然发展的路径不一样,对于电影却有相同的梦想。”
在暨南大学任教的卫铁,是6个人中惟一有稳定工作,有“五险一金”的一位。对于电影学院的大多数学生来说,毕业就等于失业。王子昭所在的2010届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纪录片专业,15人中只有一个在电视台拿到了工作合同,其他的都跟他一样,漂着。
宋方曾在侯孝贤的《红气球》中与朱丽叶·比诺什合作。2008年,她执导的毕业短片《告别》分别在首尔国际女性导演电影节和戛纳电影节中获奖,她一心想先找到“一个能解决日常生活的工作”,免去父母的担忧,结果还是未能如愿。
陈涛2007年凭剧情短片《入道》拿过戛纳电影节“电影基石”单元第2名;2008年,他的长片计划《夏日天长》入围釜山电影节发展计划,并获得鹿特丹电影节剧本发展奖。自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毕业后,他已经在北京漂了5年,“做点这样那样的事情,生活还不是问题”。
除了刚从马来西亚搬到北京的陈翠梅,几位科班出身的青年竟没有一个将自己定位为职业导演,刚出校门的王子昭干脆说自己还只是一个“资深影迷”。
陈翠梅在马来西亚独立电影界非常活跃,是近年来势头强劲的大马电影新浪潮骨干,她的长片处女作《爱情征服一切》曾在第11届釜山电影节获奖。
她迁居北京,打算拍一部长片。个子小小的她经历丰富,创作欲旺盛,享受数码技术给年轻导演带来的机会。“数码电影时代开始前,要靠投资商或者片场,没到三四十岁,不可能拍自己的第一部片子。现在的机会真的很多,是拍电影最好的时代。”
如此乐观的,只有她这个外国人,尽管2010年中国电影总票房勇破100亿,属于年轻导演的春天却似乎远未到来。
陈涛掰着指头给我算电影档期,“进口大片的份额是不能动的,再刨去那几个大导演的档期,你说说,还有多少空间留给未成名的年轻导演。”
行走于中西之间的陈挚恒,对于中国电影产业的未来有深刻的观察,“根据对加入WTO的承诺,中国将进一步开放娱乐产品市场,一旦市场完全放开,海外大片便会像泥石流一样涌进来。老一代的碉堡都已经造好,我们这些年轻导演就可能被牺牲掉。”
常有人把年轻导演的沉寂归罪于资本市场的势利,资本为了逐利,势必要去拥抱那些已经建成碉堡的成名导演。
“很多时候,找不到资本只是个借口。”卫铁正在筹拍自己的新片,他非常肯定地说,现在很多人愿意把钱投到电影市场,像他这样的年轻导演,同样有机会拿到投资。
从北电研究生毕业后,他并没有着急去拍自己的片子,而是从北到南地自我放逐,拍纪录片,解决自己的困惑。“把自身缺陷解决之后,我相信我会做出合格的电影来。”
江湖就在那里,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游走四方,暗下苦功。
卫铁通过行走、通过各种类型作品的操练武装自己,“我不着急,但在关键时刻,要能拿出全部的力气来做完这件事情。”
“要想把话筒抓到自己手里,就得先把活儿练好!”陈涛毕业前很少去电影院看电影,毕业后,无论院线里的片子是好是烂,他都会买票去看去听。
“中国处在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题材太多了,每天我只看手机报,就觉得里面的信息足够创作,完全用不了。
“这么多、这么好的题材,你怎么把它变成电影?这是一个技术活。大部分电影项目是在这个环节出现问题。有审查的问题,一些题材不能碰,一些东西不能挖得太深。但剧本是最根本的,如果连剧本的叙事问题都解决不了,多少钱也没用。”
自己的片子因故中断后,他跟几个朋友一起,攒了个班底给别人写剧本。电影院累积的直观感受使得他下笔时能够主动关照观众的观影需求,“之前不太了解观众,也不太了解电影院播放的那些电影,这一两年坚持看下来,感受可以非常直观地引导你,让你知道写剧本时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似乎已经找到自己的电影类型模型,“韩国电影提供了一个特别好的范例,把好莱坞类型化的东西和社会热点问题结合,能够出来非常好的作品。”
他把“接(剧本)活儿”视作练习,希望通过这些实验一步步地验证自己的电影生产观,“电影作为一个公共产品,必须有效地、最大范围地跟观众对接。对接上了,才有观众和票房。”
跟陈涛一样,卫铁也一直在完善自己的剧本,“大导演们都在满世界找本子,我们在剧本市场上肯定竞争不过他们,不能等,只能自己写。准备好了,机会来的时候,不让它溜走!”
拍合影的时候,贾樟柯开玩笑说,“我们玩的就是名利场”。
如何与资本同行,是年轻导演的必修课。贾樟柯借助资本的力量,深入消费社会的肌理,剖解现代生活的各种症候,接连推出《二十四城记》、《无用》等佳作。
“这是一种能力!” 在卫铁看来,一个成功的导演可以像贾樟柯一样通过自能力和智慧,获得艺术和市场的双赢,“如果电影导演都穷困潦倒,谁来干这行?”
“年轻导演应该敢于跟资本对话,把资本化为自己的武器去跟艺术的品质进行斗争。”陈挚恒直言,电影原本就是经济的产物,是高级商品,他反对年轻导演关起门来玩小众。
23岁的王子昭稚气未脱,率真诚实。他觉得钱多了不见得是好事儿,“中国电影现在干了一个特别大跃进的事儿,早些年,麦当劳火了、肯德基火了,我们就开始做麦肯炸鸡;耐克、阿迪达斯火了,我们开始做阿迪王。咱们的电影市场化、商业化太窄,不是说市场只有这样的消化能力,而是没有人敢去实验其他的玩法。”
有人找他拍片子,他上来就问人家:“钱多吗?”“不多!”“挺好,钱一旦多了,给你一个亿、两个亿,你就只能依照现有的路子去玩了。相反,给你200万、2000万,还有可能出现不同的样子。”
宋方从没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商业片导演,“拍商业片也需要一定的才能,我不具备那样的才能,兴趣也不在那个方向。”
陈翠梅虽然在马来西亚跟朋友合办过电影公司,做过导演、监制、投资人,但她内心从未将电影看作一门生意。“对我来说,自由是最重要的,想拍就拍,上不上院线都不重要。”
两位女导演过着朴素的生活,并且断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太有钱。宋方笑着补充:“即便有了点钱,也会拿去拍片子,除了自己,可能找不到其他的投资人。”
对于宋方而言,参与“语路计划”有暂缓生计之忧的现实意义。但她说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为生计担忧过,“想要挣钱的话,怎样都是可以挣到一些的。我真正焦虑的是自己的创作。”
12个受访者每人一部短片,每部片长3分钟。陈涛以前从来没有拍过短片,这次的拍摄让近来一直专注从技术层面解决叙事问题的他得到了新的经验。
他拍摄的是民谣歌手周云蓬和艾滋孤儿妈妈张颖,“周云蓬的歌有两个层面,一个是特别现实的东西,另外一个是盲人世界里特别抽象、特别纯粹的东西,他把二者结合得特别好。”
张颖以她惊人的坚韧和行动力震撼了整个摄制组,“每个星期在北京跟阜阳之间打一个来回,这谁受得了?她说这样的状态她还要持续至少10年!采访拍摄时,我们看着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俩字儿——服了!”
卫铁把他的两个受访者定义为“行走者”。28岁的赵中6年前辞去了中科院安逸而稳定的工作,创办了甘肃省第一家环保NGO组织“绿驼铃”,致力于中国西部环境保护事业。“他经常在路上,从一个工作点到另外一个工作点。”
“我的另一个拍摄对象艺术家徐冰老师,这半生一直在行走,从东方走到西方,又从西方走回东方。他们都在行走中经历困境,靠着智慧和勇气走出来。我从他们身上观察到一种共性的东西,乐观、从容,朴素地面对困难。” “我其实是带着一颗寻找的心去拍摄这两个人的,也从他们身上,从他们的经历、讲述中找到我需要的、特别珍贵的东西。”
这是王子昭第一次与职业班底合作。此前,他只在杂志上见过摄影师余力为,“这回见到真人了!”他当初投考电影学院是因为迷上电影《古惑仔》,“有一天,黄志明老师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古惑仔》一到五集,他都是灯光指导。当时有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
拍摄不到30岁的创业者肖鹏,他刻意削弱了片子的凝视感和纪录感,“我想拉近他跟观众的距离。访谈的时候,肖鹏说,‘我们现在年轻,没有别的,只有时间!’这话听着特硬气。有的人说我有多少股票、有多少套房子、多少辆车,这人可能50岁,我20岁,我站起来跟他说,你可能还有20年时间,而我,有50年!这个是你拿房子、车、钱压不过我的!”
卫铁他们几位年轻的“老大哥”在一旁听着,相视而笑,况味复杂。对他们而言,青春正在飞逝,击中他们内心的可能是肖鹏的另一句话,“我们只有时间,但时间流逝得飞快。一定要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全力去实现。”
陈挚恒
2000年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影视导演专业毕业后,赴法深造。2002至2004年,分别获得巴黎索邦大学电影导演和电影美学硕士文凭。长片剧本《我们不是天使》获诺曼底安德磨房基金会奖,短片《比利时巧克力》入围汉城电影节短片单元竞赛,获中国DV大赛评委会大奖。
卫铁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2006年长片处女作《远离》入围2006年第11届釜山国际电影节“新浪潮”竞赛单元,2009年纪录长片《人间童话》入围法国真实电影节正式竞赛单元。
陈涛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2007年剧情短片《入道》,获法国戛纳电影节“电影基石”单元第二名。2008年长片计划《夏日天长》入围釜山国际电影节“釜山发展计划”,并获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休伯·巴尔斯基金”剧本发展奖。
宋方(女)
曾就读于比利时国立高等观赏艺术与传播技术学院电影导演专业、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研究生毕业。2008年故事短片《告别》获得第11届韩国首尔国际女性电影节亚洲短片竞赛单元大奖及第62届法国戛纳电影节基石单元二等奖。
陈翠梅(女)
马来西亚年轻华裔导演,首部长片《爱情征服一切》获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和鹿特丹电影节金虎奖。短片《丹绒马林有棵树》获2005年奥博豪森短片大奖;《每一天,每一天》获2009年克莱蒙费朗短片电影节大奖。2009年出版个人随笔《横灾梨枣》。2010年10月,在釜山电影节推出第二部长片《无夏之年》后,搬到北京。
王子昭
2010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本科班,毕业作业短片《不良》获亚洲未来影像二等奖,入围德国慕尼黑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 。曾拍摄短片《马丁长眠》、《一支摇滚乐队的诞生》、《权威人士》、《大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