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坛才子重相聚林夕VS张亚东
两位“乐坛圣手”这次相遇在成都。众多音乐人参与的“红牛新能量音乐计划”中有个论坛,张亚东与林夕主聊创作历程和“新人出道守则”,大有华山论剑之势。论完音乐之大道后,他俩在后台拓展了话题,向我们坦露困惑,并共寻解决之道。
早就听说张亚东是一个好的采访对象,因为他有一种“时时刻刻都准备好给你掏心窝子”的极真诚的特质。这次也不例外,平常人也许轻易不会跟外人讲的人生终极苦恼以及困境,张亚东一直滔滔不绝地叙述着。
林夕的人生观则要通达许多,他像一把药效显著的安慰剂或者一位合格的心理医生,耐心听完张亚东的说法,加以总结,然后以高层次的境界去化解。一切困境尽在掌握,尽管他总是说得有点绕。林夕承认自己有过为世事所困的抑郁期,但他宁愿把心理疾病也当做隐喻去玩味,最终把抑郁症归为“比思念更玄的东西”。
除了经常一语道破天机的歌词,林夕本人的魅力也与众不同:深陷在沙发里把各种观点娓娓道来,不说话时则捂着下半边脸,如猫眼般窥视别人,还用过长的衣袖罩住整个手掌,自有一番颓唐和柔性风度。
窗外一片葱绿。张亚东兀自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弯起一条长腿做少年状,眼神总是在四处放电,双鱼男的特质相当明显。摄影师要求他俩有一个眼神的互动,林夕立刻笑答“被注视并不是令人好受的”。在彼此的观看之道中,两个大才子微笑着入了画。
林夕
词人。毕业于香港大学,曾从事大学助教、报刊编辑、电视节目创作主任、广告创作总监等工作。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成为香港乐坛的专业填词人,为张学友、王菲、陈奕迅、杨千嬅等各代歌手填写过大量歌词,深入人心。此外还著有多部书籍。
张亚东
音乐人。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因参与创作和制作王菲的《浮躁》《寓言》等专辑为众人所知,参与过许巍、朴树、叶蓓、黄耀明、林忆莲、李宇春等诸多歌手的歌曲创作和专辑制作,并发行个人专辑/作品集《Ya Tung》《潜流》。这两年开始尝试拍电影。
交于王菲
每天苦等林夕传真歌词
张亚东:我和你的第一次大规模正式合作是王菲的《只爱陌生人》专辑吧?我觉得你是一个神奇的人,经常能用一些语句让一段普通的旋律变得闪亮。我知道中文歌词非常难写,因为有四声的问题,旋律的哪一个音搁哪一个字,都是很奇妙的,每个字必须要入歌,听者才会被那个语气打动。
我记得录《寓言》的时候,我和王菲在录音棚里,没有任何事情,就是等你的歌词。我们每天都盯着传真机,一直问“传真机没坏吧”,但也不太好打电话无休止地催。传真机一响,一看是林夕发来的,赶紧就去录。
林夕:其实我印象中与你第一次合作是王菲的《Di-Dar》里,有一首《我想》是你做的编曲,我一闻到这个音乐就知道是“东式”的。当时你的音乐给了我一种“放手一搏”的感觉,填这种曲子的词我会胆子放大。后来我听说,你收到我的歌词以后会很感动。
你当时给我很直接的鼓励,鼓励我可以更随性一点、胆子更大一点。如果不是当时的几通电话,我可能会比较拘束,也不可能有《寓言》这种概念性的创作。
张亚东:今年我也见过王菲。对我来说,每一个时期里每一个人都改变太多,可能很难找回那个共同的感觉,每个人感知的东西非常不一样。
很多时候,比如我跟林夕、王菲,还有其他的合作,我认为是非常非常干净的,谁都不会约束谁,比如给我们歌词,我们一个字都不修改,拿来直接录了。以现在的角度来说,如果再回去重新来,未必能找到一个突破。
林夕:没有必要相同,也不可能追求相同。太怀念过去某一种美好的模式,可能变成我们将来没有火花的原因之一。后来合作的也有,莫文蔚、陈奕迅、还有一些没王菲那么为人所知的,可是都合作得很愉快。
困于老练
好的东西,人家早就做过了!
张亚东:我现在特别不喜欢老练的东西。比如一些爵士乐队,技术特别完美,但又有点无聊———他们老练到你都不愿意再去感慨什么。
我经常感觉到很深很深的挫败感,觉得音乐已经不需要我了。做专辑时我经常想,这些歌有出的必要性吗?之前已经有那么多伟大的歌了。说实话,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像那些时期的作曲家那么伟大的音乐家,在这个问题上我非常悲观。
林夕:我倒觉得你的感慨可以算作你明天新的养分。敏感的人才会产生那么多的概括,如果很快活地干这些活儿,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创造力。在这个行业呆太久,难免有麻木感或者有太多商业的考量,我的经验是:第一,不让自己成为老练的人,一老练,你就没有生命了;第二,我要在麻木中扮演浴火的凤凰,我才不管什么“传唱度”,你若跟我聊,我就假装阳奉阴违地说“希望成为艺人的金曲”———可我相信没人能预测明天,市场不景气、没人能有把握的时候,就什么都有可能。
张亚东:这两年我想把电影当做重新思考的方式。因为我不懂电影,所以我有激情。我知道,有一天如果我熟悉了它,我就又该厌烦了。最近看了法斯宾德的《恐惧吞噬灵魂》这样伟大的电影,我就又疯了,觉得电影也不用做了,那么好的东西人家早就做过了嘛!
林夕:我也会有这种想法。有时经历越多,经验就越多,包袱就越大———自己干这个勾当已经二十几年了,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很无趣。我故意不让自己那么敏感,所以才没困惑到那个程度吧。
其实我这几年写的歌词里,太悲情的东西都淡化了。如果悲情难免,我会从深一点的层次去解开它。生活中尽量多转换视角,自然会看到源源不断的形象。
忧于网络
可以微博,但别失去个人脉搏
张亚东:现在人人都在谈赚钱,谈成功。我并不觉得自己多成功,也特别不想获得别人的认可,这些都让我很厌烦。我经常想,我为什么要让别人接受呢?
互联网普及以后,我发现城市里的人都穿得差不多,每个人都在被同化,都特别害怕被抛下,特别希望能够搭上同一辆车、能够融入到某种东西里。
林夕:提到网络我也很有感慨。本来以为网络化以后我们接触到的东西会更多,或者心态更开放,可是慢慢地我也觉得,原来不是异化,而是同化。
我们太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或者太早设定一个我们想成为的自己,却没有发现,这个“自己”其实还是模仿来的。我相信这也是所有创作人最大的框框。
张亚东:我到现在也没邮箱,我不太会上网。有了iPad以后,我有微博了,我只是想去尝试,拿出一些东西跟大家分享。
每个人心底都渴望被人理解,但有时候如果你是努力地想要有更多人理解,就很容易把自己弄丢了。你会淹没在那些意见里。对我个人来说,保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可能是特别好的。
林夕: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善用网络。作为一个流行行业里的人,我不敢跟这个世界距离太远,但我必须和世界保持距离。别人的回应看一下就够了,别太被别人影响自己。
微博是很有趣的事情,但它的危险性在于,你慢慢地就会融入到一个群体里,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你以为你跟这个世界保持很强的脉搏互动,结果失去了自己的脉搏,那多可惜啊。而且互联网上总有很多人自以为是“意见领袖”,这是最危险的。我们难道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言论领袖吗?没有的。
■ 求证一则
:网络上有篇很著名的文章,把你写的歌词和你与黄耀明一起的经历联系在一起,也有不少人认为他就是你的缪斯。这篇文章是否能当真?
林夕:我相信每一个作品出去以后,解读的权利都在读者。那些过多的解读,我觉得有一点可笑。一般人的思维方式是,以为每一个作品直接和某一段经历紧密相连,对我来说并不是这样。在经历过后,一定会有发酵的过程,要慢慢把它变成血脉里的东西,变成真实的自己,再写出来。
我觉得思考比经验重要,每个人都有很多经验,不见得有经验的人就能写出很多作品。
■ 关键词探讨
你相信什么东西也好
因为你坚信
某一种东西你不能够接受有变化的时候
就是你不能够相信的时刻开始
【爱情?婚姻?】
张亚东:到了这个年龄,我可以很明确地说:我不相信爱情和婚姻。我唯一相信的就是变化本身。
婚姻本身是非常美好的,两个人在那一刻定下一个契约,有那一刻的美好,已经够了,但你要让我相信这个东西还能带来什么意义,这就算了。我特别讨厌别人在感情方面宣称自己会如何如何。一提到“永远”的字眼我就觉得可笑,因为有的事情你是不可能做到的啊。生命就是不断地变化,除非你死了,才稳定了。让我相信一个事情是可以持续不变的,那不可能。而且,我寻求的东西始终和别人没关系,这跟“保养”是一个道理,再怎么保养,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坏———都是明摆着会变坏的东西,何必非要较劲?
如果我的恋人也说“我不相信爱情”,我会觉得非常好,我们在一起体会这一刻的爱,就足够了。
林夕: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很了解你不能接受变化的时候,这正是你幸福崩溃的原因。我如果为你写一句歌词,一定会写成这样:“你相信什么东西也好,因为你坚信某一种东西你不能够接受有变化的时候,就是你不能够相信的时刻开始。”关键在这里。
张亚东:(拍林夕肩膀)林夕老师你太牛了啊!
【焦虑?痛苦?】
林夕:现在我的情绪已经在我的控制范围以内了。(注:有段时间林夕曾经提到自己有焦虑症。)我其实想澄清一下,如果是情绪、性格、遭遇等等,我可以控制,但我不能控制我的脑袋分泌什么东西。我觉得我的这种病玄妙的地方,是比思念更玄的东西,我自己已经超越了疾病。(笑)
张亚东:我也有焦虑症。经常都回家了,突然怀疑公司门没锁,只好开车回去一趟,其实已经锁了。不过我只是焦虑而已,并不够极致,如果想要在艺术上做到极致,必须去感知更多更极致的东西,不然不可能做得和别人不一样。我所苦恼的是我多数时刻比较平庸,总是来回摇摆,但我相信,有一些东西是因为你承受了痛苦才获得的。
林夕:那你觉得你和你自己和解了吗?
张亚东:我是一个提前和自己和解的人,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我往往就已经原谅了自己。在我的观念里,好多事情都没有对与错。
【古典?现代?】
林夕:真正有生命的创作人,养分不可能只来自古典、没有现代的,东西方的文学都要不断地吸收。对我来说,文学方面最直接的影响还是当代的诗歌。
不过目前我看过最多遍的、最爱的还是《红楼梦》,它的确耐看,每个阶段都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最近看过的最好的小说是村上春树的《1Q84》———这个回答可能比较俗。这本书对他个人是一种突破,真正写到一种无奈感,存在主义的风格很突出。
张亚东:《红楼梦》我完全看不下去,我读特别长篇的东西一直不行,只能看一些短篇或者散文,比如雷蒙德·卡佛。
读这些最主要是因为我想了解自己,看到别人东西时,其实都是在反观自己“这件事情如果是我会怎么办?”发现找到共同点时,就会觉得特别有趣。
我听音乐比阅读多。我会听大量的古典音乐,或者独立乐队。对古典音乐,听出更多是崇敬,让我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和在音乐里你能感知到的那个世界的强大。
但在国外的一些独立乐队中,我体会到的是和我一样的境遇。譬如英国的一支电子乐队Alpha,我最近一直在听他们的一张专辑叫《The sky is mine》———看到这个名字,我已经好感动,特别对应我的心境,非常接近我要思考的东西。
我喜欢一个作家,喜欢一段音乐,那就是我,是我心里有这样的东西。我不用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