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黎耀祥 躲在戏里看浮生(组图)

黎耀祥（方迎忠）

黎耀祥的夫人也是她的经纪人（方迎忠）

《巾帼枭雄之义海豪情》剧照，黎耀祥和邓萃雯

　　“演员大部分时间都是苦的，不然会看不懂人生是什么东西。要去演戏，就必须记住生命里最不开心的时刻，记住苦难的感觉”

　　本刊记者 吴琦 发自香港

　　黎耀祥(微博)入行二十余年，演过不下两百个角色，现在是他最红的时刻。

　　他出了新书《戏剧浮生》，对香港演艺圈的生态多有指摘。有的综艺节目喜欢拿喜怒哀乐四种表情考验演技，或者比赛谁在最短的时间内流出眼泪，对此，黎耀祥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无聊！

　　“一个落选港姐，进一下训练班就出来演戏，也再没有什么考试。她们现在连这个磨炼也没有了，签了约就可以演出。

　　“现在的小生、花旦，只要是公司力捧的，一出来便当主角，于是就没有了一个当闲角的过程，那又怎能怪他们呢？

　　“以前的导演都很厉害，懂得教演员做戏，但现在的导演不会，于是就让演员任意去做。”

　　当记者和他面对面交谈，黎耀祥却没那么愤怒，他说得最多的一个词是“没办法”。

　　以前人们只认得他的脸，后来渐渐能叫出他的名字。《巾帼枭雄》里的柴九、《义海豪情》里的刘醒，让他连续拿下2009年、2010年TVB最佳男主角。他站在领奖台上亲吻奖杯，台下掌声不断，其中有的人是他看着长大的，而另外一些则是看着他长大。

　　我只是早一点而已

　　频繁面对媒体是近两年的事情。尽管他早年饰演的许多配角也为内地观众津津乐道，比如《神雕侠侣》里的周伯通、《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传媒也曾涌来采访他，但又很快散去，并未改变他在二三线徘徊的状态。

　　以前，他和父母兄弟合住西贡，一家人挤在一套房子里生活。为了赶早上6点的通告，他5点多就要坐第一班巴士，转地铁再步行，从来不敢坐出租车。“我的性格比较踏实，赚1块钱用5毛，赚5毛就用2毛，也不觉得特别苦。香港每个人都是坐地铁坐巴士，我只是早一点而已。”

　　插班挤进演员训练班时，其他学员已经到了考试阶段。老师上午讲课，下午排练，按照导演的旧剧本录一段戏，然后放给高层看。学员们最后差不多都进了这行。

　　和他同期的学员大多已经转行，偶尔在报纸上出现，已有了地产公司经理的头衔。目前还在圈内的只有他和周海媚(微博)，而周也早已来内地发展。这是香港演艺圈的潮流。佘诗曼(微博)、邓萃雯等TVB名角纷纷北上淘金，但黎耀祥没有这个计划，一是13岁的儿子刚上中学，需要父母陪在身边，二是他不喜欢让别人来配音。

　　“我现在也没到那个地位，能够去争取一些好剧本。但假如只是为钱拍戏，那还是不要了。”

　　分不清是在演戏还是演自己

　　黎耀祥是个内向的人。前辈告诉他，当演员就是要出名，要有斗心，要去争取。太太Julia以前也会问他，为什么合影时你总是站在一边，艺人不是应该抢镜吗？他说，别人不会因为你抢镜就找你拍戏。

　　他通常一收工就回家，圈内惟一会约出来吃饭的朋友，只有相识二十多年的刘青云。当家花旦邓萃雯和他合作了很多热门剧集，一起上台拿奖，但两人也只是工作伙伴，私下没什么往来。

　　“我是个喜欢孤独的人，自己呆着很舒服，没必要和其他人说话。我自己明白就行，不勉强别人理解我。”

　　因为缺乏安全感，黎耀祥需要躲在戏里。“就好像小孩子玩角色扮演游戏，假装我是医生，拿一个洋娃娃来看病。”虚拟的环境让他安全、舒服，跟着剧本去演，人的经历、关系和结果全都清清楚楚。

　　安全感也是留守TVB的原因之一。1998至2002年，他曾经离开，没有合约在身，四处客串、打零工，只能接烂片，曾经一整个月只开一天工，也就只有一天的薪水。在TVB则不同，化妆间、卫生间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人也都认识，就像回到家里一样。

　　他在家里也很安静。太太现在是他的经纪人，乐意陪他一起工作，只有在工作时，他的话才会多一点。

　　见到黎耀祥时，他穿着白衬衫，配一条白皮带，精神得很。一边吃点心一边回答问题，顺势照一照旁边的镜子，确认自己的状态。拍照时，他把衬衣塞进裤子里，仔细理顺捋平，防止衣服的褶皱凸显略微发福的肚子。

　　他说自己常常自言自语。接受采访之前，开着车就会慢慢进入幻想状态，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谈，访问做完还会沉浸其中，把没有说到的话再跟自己说一遍。“这很像一个疯子。”

　　这一行只会越来越不好

　　人物周刊：为什么写《戏剧浮生》这本书？

　　黎耀祥：我把自己关于演出的经验写下来，是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会做得更好，假如有年轻人看到我的书，知道演戏是怎么一回事，也许会多花一点心思。我不是在发泄不满，也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只是觉得有必要提出这些问题。演戏对我来说，不光是一个工作、一个兴趣，而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希望在演戏的生涯里留下一点东西，像一个父亲留给儿子的遗产。

　　人物周刊：你书里对演员、导演、公司都提出了批评，没有顾虑吗？

　　黎耀祥：我没有说是谁，只是描述状况。他们要对号入座，我也没办法。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说，当事人也知道问题在哪里，但能够维持下去就算了。

　　人物周刊：你觉得演员培训不到位是这个行业的主要问题？

　　黎耀祥：TVB之前有1年制的培训班，到我那个时候就只有3个月，3个月可以学到什么？根本就是马马虎虎。基本的戏剧锻炼有很多，包括仪态、声线等等，需要投入很多训练和时间，一点一点去调整。但现在有的人在表演学院学了4年，出来演戏还是烂得不得了。

　　人物周刊：你觉得问题的根源是什么？

　　黎耀祥：人都有惰性，有些人做习惯了，不会主动改变，只想省钱。香港的发展相对有限，假如我们不能扩大市场，利用内地的资源，这个行业只会越来越不好。

　　人物周刊：北上内地是改善之道？

　　黎耀祥：现在内地机会特别多，老板也很多，随便找一个制作人就开拍，也不知是好是坏。有些制作人、导演是从香港去的，以前很好，现在就用知名度去捞钱。没办法，经济发展就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演员必须记住苦难的感觉

　　人物周刊：你现在挑剧本吗？

　　黎耀祥：在TVB，你是没有能力挑剧本的。通知你的时候还没有剧本，开工的时候可能只有三四集，先拍再写，不可能看完整个戏的剧本再去演，那样这辈子都不用演了。

　　人物周刊：可是你的态度，是把表演当艺术来看的。

　　黎耀祥：演戏对我们来说是艺术，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商品、生意，生意是不能放感情的。这个矛盾没办法解决，老板们如果放太多感情，就死定了。

　　人物周刊：你会妥协？

　　黎耀祥：我是一个挺顺应命运的人，有点庄子、道家的思想。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只可以去配合、去享受，去看那些变化。老板出钱让你拍，如果观众不看，你怎么坚持？观众说你喜欢的我不喜欢，那谁喜欢才是对的？

　　人物周刊：你很现实。

　　黎耀祥：这是规律，不能说市场就是商业的，很少人喜欢的就是艺术、就是高品质。中间是可以平衡的，只是我们平衡做得不好。有些人做不好就去怪别人不懂欣赏，最好的艺术是雅俗共赏。让全世界都看不懂其实很容易，让大家都看明白才难。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看懂我在演什么，我去买菜，市场里面的老板说很喜欢昨天的戏，我就很开心。

　　人物周刊：从配角一路演到成为视帝，现在有成功的感觉吗？

　　黎耀祥：一点点，但我也不觉得很成功，只是到了一个比较高的位置，可以做更多事情，让更多人看见你。演艺圈没有完全的成功，现在我可能在中间偏上一点。

　　人物周刊：在你的心目中，谁到达了最高的那个位置？

　　黎耀祥：我不知道最高的位置在哪里。在我眼里，其实没有谁到过，到过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很难想象那会是怎样。

　　人物周刊：谁是你的榜样？

　　黎耀祥：没有。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比如人家说刘德华很努力，但老实讲，我的性格决定了我不能做刘德华那种艺人。成功了又如何？负担太大。我现在很好，很满意自己的状态、地位、工作和家庭。

　　人物周刊：希望儿子以你为榜样吗？

　　黎耀祥：我不希望他像我。演员有点敏感，也有点悲观。当你要看到人生的全部的时候，你要在一个很低的位置，或者要在一个比较悲观的状态，因为人太开心的时候会忘记很多东西。我相信人生是一个锻炼、一个苦难。演员大部分时间都是苦的，不然会看不懂人生是什么东西。要去演戏，就必须记住生命里最不开心的时刻，记住苦难的感觉，然后通过演戏去表达。

　　我不希望儿子这样，我希望儿子是开心的。

　　演员就是给观众一个梦想

　　人物周刊：你在书里说，“倘若真心、认真地演戏，必然不会快乐”，你的痛苦之处是什么？

　　黎耀祥：动心的时候，那些情绪会进入你的血液里，每个感受、看法都变为你自己的，往你心里跑，想抽出来都不可能。演得多了，经历多了，会觉得人生很累。《义海豪情》之后，我觉得真是要退休了，好像从30年代一直活到现在。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偶像剧演员？

　　黎耀祥：我很羡慕他们。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揶揄。假如你感到满足，观众又喜欢，那最好。有些偶像派演员说自己不喜欢当偶像，我觉得很好笑，偶像不代表没用的东西。每个人都需要梦，都希望自己像男主角那么帅，或者有一个那样的男朋友，有时候演员就是给观众一个梦想，一个投入的世界。

　　人物周刊：他们代表了当今演艺圈的普遍状态。

　　黎耀祥：其实很难说，也许今天是，明天就不是了。30年前有很多偶像，30年后只留下一两个，市场自然就会分出来。如果有一天老板跟我说，现在没人看你演的戏，那我就走了。

　　人物周刊：如果不做演员，你会难过吗？

　　黎耀祥：不会，每个人的命运是注定的。

　　(感谢香港海都酒家提供采访及拍摄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