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楠：《金陵十三钗》预告毙了15回

魏楠

　　10月21日凌晨，北京东南二环外，一座写着“Trailer Movie”的灰白小楼，夜色中稍不留意就会错过。四周霓虹灯渐次淡褪，楼下铁皮小门“吱呀”打开，魏楠(微博)梳着金色小辫，穿过挂满拷贝盒的楼梯，噔噔噔跑上二楼“机房重地”，趴在电脑前紧盯屏幕，心跳加速。

　　霜降将至，空气隐隐透着凛冽，头天晚上，网络世界却被张艺谋神秘巨制《金陵十三钗》抛出的第一款预告片点燃，网民一片亢奋欢腾———2分43秒，爆破、枪战画面振聋发聩，配乐似灵魂飞升，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克里斯蒂安·贝尔如神明降临。最关键的“十三钗”不见庐山真面目，摇曳的背影、裸露的脖颈，却分分明明地泄露了无限妖娆，吊足胃口。

　　这是魏楠磨了7个月的作品。他登上自己常去的一个网站，以往，每款国产预告片在这里都会被苛刻的影迷骂个狗血喷头，魏楠的作品也经常遭遇指名道姓的臭骂。这一次，魏楠仔细看了《金陵十三钗》预告片的80多条评论，竟然有一半是夸的。魏楠在微博里写下两个字“知足”。他心里明白，这一次，又成功了。

　　当年童星

　　魏楠1980年生于北京，母亲是老师，父亲当医生，还有个心气相投的哥哥，原本环境单纯。不过，魏楠的童年比一般孩子复杂得多，他6岁时进入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学表演，兼修音乐，同学中不乏“霹雳贝贝”这样80年代家喻户晓的童星，相貌出众的魏楠也被琼瑶的“六个梦”系列电视剧看上，饰演“小天白”。从此魏楠开始天天进组拍戏、全国各地奔波，小小年纪就看惯了剧组鱼龙混杂的生态，这让他明显早熟。

　　演到16岁那年，魏楠逐渐发觉，演员永远没有自己的生活，每天活在假想的角色里，受别人的控制，他开始厌倦演戏。那个时期，与他一起成长的童星们一个个淡出演艺圈，其中最有名的金铭(微博)还进了北京大学。

　　以后干什么？魏楠想了很多。继续演戏，也许能红，但他早看破了这个行当的表面光鲜，不再留恋。他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扎在演艺圈，不像别人学了一肚子的ABC和数理化，换哪行？茫然。

　　不久，魏楠爱上了摩托车，他留一头拉风的长发，每天和朋友飚车找乐，自己还开了一家摩托车用具店，当了一年多随心所欲的“摇滚青年”。快到20岁时，魏楠开始变得现实，决定静下来，学个一技之长。

　　从95年开始干后期制作的哥哥告诉他，你有十几年的影视、音乐底子，要不然也去做后期制作吧？魏楠觉得不错：清静、过去学的东西能用上，还可以拥有自己的作品。就这样，2000年，魏楠进了哥哥介绍的一家后期制作公司，正式入行。

　　金牌剪接师

　　最初，魏楠在机房打杂、学剪辑，月薪只有800块，那是一个快乐而艰苦的阶段。年轻人花钱没计划，他经常向公司高薪聘请的资深剪接师借钱，不好意思多借，每次50块，花完了又借，最多的一个月，借了10次50。

　　有一次，魏楠被老板罚了500块钱，原因是，公司昂贵的器材上发现他的一根长发——区区一根头发，在机房很有可能引发设备损坏等后果。至此魏楠下决心严格要求自己，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他开始不分昼夜泡在机房里，最高的一次记录是，3个月没回过家。魏楠问他的老板，做剪接师有前途吗？老板说，有！我看好你。

　　玩命拼了两年，魏楠如愿成为剪接师，他创意新颖，懂广告营销，精通音乐、音乐电影，综合素质全面，很快在业内成名。MV、宣传片、还有动感地带、康师傅这样的大品牌广告片，他基本都剪过，几年下来，剪了1000多部作品。

　　2005年，魏楠扛着一箱方便面，坐火车去香港深造，转了一圈后，发现香港的广告制作理念很新鲜，给了他很大的冲击。回北京后，他想，反正年轻，为什么不闯一把试试？于是2006年，魏楠辞职出来，白手起家开了一间自己的制作公司Trailer Movie。

　　艰难的创业

　　创业的日子并不好过。魏楠开的公司，从广告制作中独立出来一个新的工种，理念太新而且收费很高，内地客户不太接受。公司接不到活，第一年就赔了几十万，把魏楠攒的老本全搭上了。

　　其后，一个偶然的机会，魏楠认识了张艺谋的御用纪录片导演罗莎莎，和她一起剪辑《千里走单骑》的纪录片，魏楠把它当成学习机会，没挣什么钱，但由此对电影剪辑产生兴趣。2006年底，魏楠试着转向电影剪辑，但他在电影圈里没有熟人，谁都不认识他，四处找活，剪了两三部小成本电影，也没弄出动静来。

　　唯一一部稍有名气的长片是黄渤(微博)主演的《倔强的萝卜》，只有四万块制作费，魏楠耗了大半年时间的心血来做，但片子终归还是太小。打入电影圈失败、广告圈又已淡出，公司内外只剩下4个人，欠了50万外债，这对当时的魏楠来讲是天文数字，两个年轻助手四个月没开工资，但一直死心踏地跟着他。

　　那是魏楠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工作非常辛苦，没时间陪父母和妻子，结婚当天还赶到工作室剪辑一部奥运会志愿者的宣传片，结婚5年，一直没有补办蜜月和婚礼，他回忆这段日子，在博客中写道：“真的不知道怎么才算是一个好儿子、好老公。努力赚钱吧”。

　　但是好运气迟迟没有降临。扛到2008年年底，魏楠觉得实在撑不下去，打算关门大吉。他对后期制作有点灰心，打算转行做前期，从执行导演开始干起。

　　“三枪”定江山

　　在魏楠最暗淡的时候，中国电影市场迎来高速发展，导演张艺谋和商人张伟平相遇，从《英雄》开始，联手打造了中国式大片的全新营销模式，而且随着《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一步步登峰造极。2009年这对搭档运作《三枪拍案惊奇》之时，决定效仿好莱坞的电影营销理念，打造一款真正的电影预告片。

　　当时国内的预告片还在洪荒年代，圈里几乎没有专业的预告片制作人，大多数预告片都由影片主创代劳，既粗糙、又没有结合专业的宣传推广理念。张艺谋从广告圈里“淘金”，到处打听哪里有靠谱的广告片剪辑师，当时魏楠在广告圈的名气还在，不少老客户还记得他。因此，同时有三四个人向张艺谋推荐魏楠，再加上几年前魏楠剪辑《千里走单骑》纪录片，与张艺谋有一面之缘，两人正式会面。

　　张艺谋告诉魏楠一句话——电影是电影，广告是广告，电影预告片是电影的广告，“你把以前做的东西结合到一块，做出来的就是电影预告片”。魏楠记着这句话，花了一个半月时间，剪出一款《三枪拍案惊奇》预告片，2分11秒，逻辑清楚、卖点突出，视觉冲击强烈，搞笑、惊悚、悬疑齐上，像一部完整的电影短片作品。

　　这款预告片一推出，旋即在网络疯传，电视台、公交系统争相播出，观众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国产预告片，一时引发热烈的讨论，有人甚至为此争议不休。魏楠意识到，成功了。

　　那一年，《三枪拍案惊奇》以中等成本的投入，拿下超过2.6亿的票房，不得不说，种种宣传营销手段起到了巨大作用。越来越多的国内电影人意识到预告片的作用，毕竟它是最直观、立体的宣传物料，给观众的印象最深刻。 自此，魏楠也火了，《西风烈》《大笑江湖》等一堆电影相继找上门来做预告片，魏楠成为业内公认的“国内预告片第一人”。

　　死了100回，活过来

　　生意开始兴旺起来。魏楠开始耕耘电影预告片这块处女地，他的想法是，这是一份事业，别想着捞一把就走。他的第一个做法是扩大规模。活多得干不过来，员工过分劳累，有可能会降低作品质量，砸自己的牌子，这是他绝不容许的。于是，去年8月魏楠租了一个1000平方米的小楼，雇佣了20多位资深剪辑师、录音师，装修了三个录音室、8个剪接室、2个配音间，还有一个5.1的豪华录音棚。到目前这止，魏楠的Trailer Movie是国内最大的专业预告片预制公司。这两年赚的钱，除了保证魏楠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品质，剩下的全部投到公司的设备更新上了。

　　第二件事，定规矩。这个草创阶段的行业，过去没有真正专业的预告片剪辑师，预告片的创意、定价、分类一团浆糊。为此，魏楠大量观看国外电影预告片，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先看三个预告片，几年下来，到目前为止他看过了95%的国外电影预告片。据此，他把预告片做了详细分类，例如先导预告片、电影贴片预告片、终极预告片等等。预告片的制作环节也相当细致，音乐、音效、剪辑、调色、特技一环不落，与制作一部电影成片的工序完全一致。

　　资深电影宣传人士张文伯曾感叹，魏楠做预告片有两个特点：非常牛，非常贵。从《三枪拍案惊奇》之后，魏楠对外的报价是，制作一条预告片30万元起价，最近刚刚涨到了50万，而《大闹天宫》的预告片价格甚至高达100万元每条。相比一些小型公司3万至10万元一条的收费，魏楠的报价确实令人咋舌。

　　最初，30万元一条的报价，推行起来并不容易。魏楠跟片方谈判，对方往往质问，凭什么一条预告片这么贵？做几条预告片的钱，快赶上一部小成本电影了！

　　面对精明的片方，那些长年窝在机房不动弹的“技术男”可能招架不住，但魏楠从小跑剧组、深谙这个江湖的行道。他时刻提醒自己，我不是艺术家，我是商人，我要做的是把艺术变成钱。魏楠拿出惊人的耐心和客户沟通——明摆着，好的预告片可以带动票房，不信？看看《三枪拍案惊奇》。预告片想做得好，就得把制作费提高，一分钱一分货，我要30万，自有道理。

　　慢慢地，业内认了魏楠的水准和身价，大片蜂拥而至，舍得掏钱宣传的中小成本影片也争相上门。今年五一，《最爱》《关云长》《倩女幽魂》三部大片的预告片全由魏楠公司包揽，60%以上的大片都认准了魏楠的品牌。迄今为止，加上《金陵十三钗》，魏楠一共做过46部电影的预告片，平均每个月要制作3到5条电影预告片。这一业绩，令业内所有同行望洋兴叹。

　　不过，在国内，电影市场环境尚不健全，预告片的小江湖也无法太平。这两年魏楠遇到的片方形形色色，难缠的、不认帐的、跑路的，什么样的都有。今年他为一部颇为知名的大片制作了预告片，片方就以预告片质量不靠谱为由，拒不结帐，而实际上，这个预告片得到业内许多同行的认可。魏楠自我评价，在这个行当里，90%的时候都在吃亏，死了100回，才好起来。

　　《金陵十三钗》

　　今年初，魏楠接到新的“大动作”——投资6亿的张艺谋巨制《金陵十三钗》。魏楠和张艺谋、张伟平合作多次，彼此熟悉和信任，张伟平只对魏楠提了两点要求：1.不能露“十三钗”的脸。2.剪出影片的感觉。

　　3月份，张艺谋先让魏楠进《金陵十三钗》剧组，观摩现场，了解影片全貌，一呆就是半个月。魏楠还存了个私心——去学习，因为这个剧组云集了国内外一线团队，例如爆破戏由是《拯救大兵瑞恩》的团队完成，很开眼界。

　　魏楠开始看影片拍摄的原始素材，每天起早贪黑、一直不停地连续看了一星期还没看完，身体和精神都快崩溃。但是张艺谋比所有人都能扛，他白天拍一整天戏，晚上回来不睡觉，继续和魏楠一起看素材，把一行人统统震住了。

　　回北京后，魏楠开始挑选素材。当时不少人得知魏楠在剪《金陵十三钗》的预告片，好奇的朋友、媒体不停地向他打听相关消息，他一律三缄其口，连怀孕的妻子和父母都没有透露半分。《金陵十三钗》的资料严格保密，成片只能在片方的机房看，不能拿回魏楠的工作室。魏楠把一些剪辑使用的素材拿回来剪，为此派一个专人24小时看管硬盘，魏楠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动这些资料，整个办公小楼还安装了监控器，恨不得一天到晚把硬盘抱在怀里。

　　按常理，在任何人没有见到《金陵十三钗》真面目之前，先导预告看只需表现电影的大投资、大制作、大场面，还有好莱坞明星克里斯蒂安-贝尔即可。但魏楠仍然用了两个月时间策划预告片的创意、音乐方向，字幕特效方向和剪接节奏，直到6月份才开始动手执行。

　　7月中旬，魏楠做出了第一版预告片，张艺谋一看，毙了。再做第二版，再毙。直到第三版，才有点儿意思，就这样，魏楠一直做到第15版，才基本确定下来。其间张艺谋、张伟平，摄影、宣传等很多工作人员都来提过建议。大家的纠结之处都一样——好素材太多，难于取舍，篇幅又只有2分多钟，想放也放不进去。

　　对魏楠而言，《金陵十三钗》无疑是入行以来最困难的一个项目，国际大制作，面向全球观众，压力可想而知。魏楠以前只喜欢看《变形金刚》这样视觉冲击强烈的电影，但看过粗剪的《金陵十三钗》成片之后，片中关于人性的描写，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意识到一点——这个预告片再怎么剪，也剪不出原片的气质，这注意会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遗留。

　　“十三钗”面容保密的硬性规定也是一大难题。魏楠无数次挑选“十三钗”的镜头，那些最直观、最吸引眼球的，都不能用。最后，他选了一缕背影、几个侧影、一簇远景，既没有“泄露天机”，又给人无限遐想空间。

　　《金陵十三钗》预告片有不少战争场景，重机枪、机关枪，步枪、手雷的声音，按不同型号、不同距离区分，声效都不一样，而子弹在枪膛里的声音、弹道滑行的声音、飞弹撞击金属和木头的声音，要多个声轨组合在一起，冒出来的才是完整、逼真的枪声。负责音效的是魏楠合作多年的资深录音师，两人在录音棚日夜紧盯，一处细节都要死抠，生怕有一点差错，此外，还重新谱写了预告片的全部配乐。

　　10月上旬，预告片正式播出的前几天，大家在一起又改了几个镜头。最终，10月20日晚上，第16版预告片正式出炉。从魏楠3月份进剧组开始，整整花了7个月时间。

　　漫长的合作过程中，魏楠也摸透了张艺谋和张伟平脾气。张伟平不欺负底下干活的人，只要活儿好，一定不亏待你。魏楠为做《金陵十三钗》预告片花了7个月，拒掉了二三十个其他的订单，但张伟平付给他的报酬也足以支持全公司的运转，对得起魏楠的付出。

　　以魏楠的经验，由于预告片通常商业性很强，50%以上的影片主创都会有意见，怕预告片破坏影片的艺术性。根据主创的意思来修改，预告片经常不伦不类，提升不了商业卖点。在这一点上，张艺谋非常职业，他从来不对预告片指手划脚，看过之后，只会提建议：你看这样行不行？最后拍板的，永远都是张伟平。在魏楠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专业。

　　结语：

　　《金陵十三钗》预告片像一针兴奋剂，刺激着观众的好奇心。眼下，魏楠正在制作终极版预告片，据张伟平透露，这款预告片将打破传统，在《金陵十三钗》上映后面世，这又是一次宣传营销创举，对魏楠而言，则是一次更高难度的挑战，质量标准必须与国际接轨。

　　眼下，魏楠公司20多个员工昼夜忙碌，在《金陵十三钗》之后，还有更多影片将光顾魏楠的小楼。而魏楠预告片作品的构思、配乐、剪辑手法，也陆陆续续被一些小规模竞争对手“山寨”。对此，魏楠的计划是，坚持做最专业的预告片，此外每年剪辑一部长片“试手”，借此学习电影的最新技艺。魏楠希望，有朝一日国内能出现4家规模相当的专业公司，一起把行业做大、做精，把那些粗制滥造的“山寨”干掉，让预告片这个细分市场真正成长起来。这是他心目中“事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