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兴、林靖杰、许悔之
撰文/ 郭越 侯佳婧 范逊
了解台湾电影,我们是从小清新开始;了解台湾风土人情,我们是从“自由行”开始。《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纪录片由宝岛5位知名导演主刀,为我们还原6位台湾文学大师的写作生活影像集,跟着他们的足迹,让我们踏上这次台湾文学旅行。
圈子关键词 :文学
《他们在岛屿写作》 影片列表
《两地》,主题:林海音,导演:杨力州
《化城再来人》,主题:周梦蝶,导演:陈传兴
《逍遥游》,主题:余光中,导演:陈怀恩
《如雾起时》,主题:郑愁予,导演:陈传兴
《寻找背海的人》,主题:王文兴,导演:林靖杰
《朝向一首诗的完成》,主题:杨牧,导演:温知仪
陈传兴 庄生晓梦迷蝴蝶
陈传兴是《他们在岛屿写作》所有导演里年纪最长的一位,已逾花甲的陈老腿疾已经需要靠拐杖的帮助了,病痛让老先生对生命有了新角度的彻悟,抑或,是影像与文字之间的另一种平衡。
陈传兴
1978 年留学法国十余年,获得语言学博士,回台湾后曾任教于国立艺术学院美术系。早年在台湾的摄影学习经历让其对于视觉、影像分析尤有关注,在艺术史、电影理论以及符号学与精神分析领域颇为擅长。1998 年与妻子廖美立一起创办行人出版社,现任台湾国立清华大学副教授。
过去的两年对陈传兴而言是异常忙碌的。在《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电影中,他担任了其中两部的导演。《化城再来人》记录了诗人周梦蝶的一天,这一天也是这位92岁高龄的传奇诗人一生的缩影;《如雾起时》则用郑愁予的一本同名诗集为世人诵出这位游子诗人的浪荡生涯。说起和这个系列电影的结缘,陈传兴显得很迫切,他说这个系列中的作家称得上是台湾的文学巨匠,对台湾的文化思想影响很大,如今年事已高,需要有人为他们做一些传记,留下他们的声音,用镜头记录下这些文学大家最真实、也最动人的生平。
除去导演,陈传兴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就是《他们在岛屿写作》这个系列电影的总监制。他说自己的角色更多时候就像一个媒人,先是促成导演和文学家们的初次见面,接下来是说媒拉纤,希望他们在今后的相处中产生感情,而最后拍出的电影就是这段感情的结晶。好在这几段感情的化学反应都很奇妙,情投意合是陈老最欣慰的结局。为了解决导演和老作家之间的沟通问题,陈传兴做足了功课,去研究他们的作品、生平、习惯,搜集资料,更重要的是,他用了很长时间去和这些老文学家接触,培养感情,“年纪最大的周梦蝶先生,一开始十分抵触,我花了八九个月来说服他,和他建立感情。其他人短的也要两三个月。” 对于这些文学家来说,这样的拍摄对他们的生活来讲是一种侵入,他们害怕自己被扭曲、被误解,面对镜头,他们是完全陌生的。当他们感受到陈传兴和他们惺惺相惜的那份理解和关怀,建立起来的信任最终让这些作家完美地融入了镜头,这一收获让陈老欣喜不已。
这部电影对陈老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作为总监制,陈老对于影片的画面要求精益求精,为了呈现出诗意电影的感觉,陈老邀请了多位杨德昌和侯孝贤导演御用摄影师在这个系列中掌镜,其中就包括《悲情城市》的摄影师陈怀恩,他也执导了这个系列中的《逍遥游》。“这些作家很多虽然现在不在台湾生活,但是台湾永远是他们的家乡,他们也希望把自己映在家乡最美好的一面里。南北纵长才四百多公里,可三千多公尺以上的高山有一百多座,很壮观,我想要呈现台湾的自然风光,让大家知道台湾不只是日月潭、阿里山,还有雄壮的、原始的山地风光。”六部电影的拍摄横跨好几大洲,《如雾起时》在美国拍摄,因为郑愁予在耶鲁大学教书,四个人的团队飞往康涅狄格。周梦蝶的《化城再来人》则去到了印度,在恒河边上周梦蝶脱光了衣服跳进河中。庞大的工作量对于已经62岁高龄的陈传兴来说,体力上是个巨大的考验,能让他不计辛劳的,是来自投资人的支持。陈老说自己能拍摄这个系列非常的幸运,“和硕的童子贤先生完全站在文化的立场,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拍好,没有要求商业的回报。” 他笑言这是“老天赏饭吃”。
历时两年时间,同时进行拍摄的六部电影制作完成,陈传兴没想到的是,有一家商业影院愿意给这部电影排片,虽然只是一个厅。而当他们到了香港,影片在线长达一个月,媒体的反响更是出乎预料的热烈,2011年,《他们在岛屿写作》中林靖杰导演的《寻找背海的人》获得第4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纪录片的提名以及最佳剪辑奖。
让陈老更为欣喜的是,在电影上映后的半年,台湾年轻人的文学梦想似乎又被唤醒,频繁的活动,热切的交谈,年轻人的热情一直感染着陈传兴。过去20年一直在大学教书的陈老见识了社会的变革,也看到年轻人对于文学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疏远,与日俱增的危机感让他觉得需要做些什么让年轻人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认识这些文学大师,让他们有机会了解这些弥足珍贵的历史。说到这些转变,陈传兴依旧用的是“幸运”。
这样吃台湾
台北永康街附近的大来小馆,就在鼎泰丰的后面,现在已经很有名了,非常好吃的台菜。
这样读台湾
季羡林的国学是我很推崇的,比如《季羡林说国学》,就是很让人着迷的。
这样游台湾
其实我倒建议不必拘泥于台湾本岛,周围的小岛其实更有情趣。比如绿岛以前是关押政治犯的地方,风景很美,可以坐船过去也可以浮潜,很有热带风光。
游走于文字、影像、剧场等多领域的艺术创作者。散文小说创作曾获联合文学文学奖荣誉。2007年导演《最遥远的距离》,2011年导演的纪录片《寻找背海的人》获第48届金马影展最佳纪录片提名。
林靖杰 创作是一次较量
能选择王文兴作为拍摄对象,林靖杰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王文兴在上世纪70年代出版的《家变》颇受争议,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异端”。而拍摄过程中林靖杰发现,王文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他创作期间要求真空状态,平常接人待物却十分平和。”近两个小时的纪录片《寻找背海的人》,林靖杰用21个线索还原一个真实的王文兴。
拍摄王文兴前,林靖杰和大众的看法一样,觉得这个73岁的老人性格古怪,“像金庸小说里武功盖世的高手。”他不参加文坛的任何活动,不在商业剪彩活动露面,大部分时间都闷家里写书。他的《家变》一书轰动整个宝岛,而随后的《背海的人》更是以24年的写作时长改变了人们对于文学市场的惯常认知,你很难想象一位日写30字的作家要如何生活。拍之前,林靖杰问了自己无数遍:“该怎么拍?”
和王文兴第一次见面,林靖杰就被震到。一天下午,两人约在台大附近的咖啡馆见面,这个约会地点让林靖杰很讶异。“这里很热闹嘈杂,实在不是一个谈事情的好地方。”听说王文兴从不迟到,林靖杰也提前赶到,结果半小时过去,王文兴还没出现。这时外面下起雨,林靖杰担心老人被大雨困住,于是他走到门口想着要不要去迎接,结果看到一个瘦弱的老者在门口的座位上安静读书,那正是王文兴。在那样一个雨声、说话声混杂的乱地,王文兴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林靖杰觉得,所谓“大隐隐于市”,说的正是此景。
王文兴的神秘还在于,没有人见过他写作的场面。传说中他写字是用笔“敲”出来的,但没人亲眼瞧见,因为王文兴要求自己的写作环境百分百真空。林靖杰把这部分的拍摄放在了最后——“恐怕他不高兴从而影响全局。”到了最后一天拍摄,林靖杰小心翼翼提出要拍王文兴写作的场景,“王文兴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拍,后来我跟他解释这段拍摄的重要性,他也没再拒绝。”于是在《寻找背海的人》里,观众能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老人独坐在书桌前,握笔用力敲桌面,敲坏的笔被乱扔在桌上,地上满是废纸团,而即使是写好的文稿,上面各种文字、符号的堆积,也会让人不知所云。“它的文字有音乐性、节奏感,用视觉感受不到,要用听觉感觉得到。”林靖杰现在读王文兴的书,都是要读出声的,不然会觉得辜负老人家的用心良苦。
和王文兴接触了一年多,林靖杰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边读《背海的人》边拍《寻找背海的人》,每日读书不过两页——“人家可是写了24年呐。”又因为王文兴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林靖杰养成了左手《背海的人》,右手《圣经》的读书习惯,企图寻找王文兴的内心世界。两人的创作习惯也类似,他们不喜被人打扰。林靖杰为了倾心创作,把各种邀约放在全部创作结束之后再落实。有时整整半年时间,林靖杰都过着一人做饭一人买菜一人洗衣服的单线生活。偶尔情况也会有变化,当创作到激情阶段,不管是悲伤或兴奋,都需要找个人来抒发情感的时候,林靖杰就会找来一两知己,相约街边的热炒店,几听啤酒,几盘冒热气的小炒,足以释放多余的情绪,然后再继续静心于创作中。
与王文兴一样,林靖杰也是给生活做减法的人,他对美食没要求,“煮熟即可。”交际也不多,但这为数不多的交际,在他看来也要控制度的,“否则没心境去搞创作。”他一直保持随手记的习惯,甚至在高速公路开车时突然冒出灵感,把车停到一边,记在本子上,好几次都把高速警察招来被问话。“手写的年代非常好,文字滋生文字,思想滋生思想。”现在人手一电脑,反倒让林靖杰觉得不那么便利。
直到《他们在岛屿写作》拍摄全结束后,主创团队才发现,原来每一对导演和文学大师的组合都很相像。问林靖杰,王文兴对于拍摄自己的这部纪录片作何看法时,林靖杰谦虚谨慎:“他很称赞,但我个人觉得应该没那么好。总之他应该不讨厌,这已经很好。”
TI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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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台湾的热炒和啤酒。我比较不会去精致的餐厅吃饭,我更喜欢路边的小摊。热炒里炒螺肉、炒九层塔都很不错,再配上啤酒。哇,我现在就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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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读一本《在缅甸寻找乔治·欧威尔》,这是我最近几年看到的很棒的旅行报道文学,这是一个美国记者用化名写的。乔治·欧威尔就是那个英国大文豪,但他也曾经在缅甸当过警察。这名美国记者通过他在缅甸的生活观察,呈现了缅甸的政治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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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莲很好,整个东海岸都风景不错。如果是骑自行车的话,比较适合花莲和台东这一段。因为北部会有山以及小隧道,比较危险。
许悔之 带本诗集去旅行
诗人总会时不时有点振聋发聩的声音,比如许悔之说他的工作,“我选择的并不是最赚钱的行业,但我喜欢做编辑。你够认真,够投入,只要不贪心,就可以满足,更何况我能认识那么多卓越的心灵。”
许悔之是摄影师的最爱,伴竹林树影,麻衣麻裤,清矍俊朗,来来回回拍了几组,直到天上掉下雨滴才作罢。可看起来儒雅贵气的他并非出身书香门第。“爸爸是矿工,我在桃园县的乡下长大,国立台北科技大学化工科毕业。”他点了杯咖啡,“第一次发表诗作是16岁,就用了‘许悔之’这个笔名。在那个可以公平受教育的开放崛起的社会里,你会得到你努力换来的回报。”
此次应邀作为《他们在岛屿写作》的主持人,起源于两三年前。一天,在台北的一家手工巧克力店,纪录片主创陈传兴和廖美立(诚品书店创始人)正在其中“密谋”,恰巧被许悔之遇上。伴随着两年来在台湾、香港的放映,这个29岁就成为台湾最年轻的副刊主编的诗人,将他多年来对文字和影像的看法,对前辈文人的敬意,通过现场“说书”的主持形式,诗化地传达出来。
在网络兴起之后,文字被简化到小小的140字,人们的文字叙述能力也慢慢地在退化。“所以所有经典的、好的东西,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应该好好把它们重新做出来,再给现代新的一代年轻人来看。”接下来,他们准备拍《系列2》,被拍摄作家名头也大得惊人,分别是西西、林文月、白先勇、洛夫、痖弦、黄春明。
纪录片播映的同时,也让台湾的各处风景随着镜头来到了我们眼前,让我们知道除了阿里山、日月潭、台北101,“一个地方的丰富远远超过那些旅游名胜。”跟着这些文学大家的足迹,我们可以去到周梦蝶的淡水,杨牧的花莲,让美景跟心灵做深度对话,也是这一场台湾文学之旅的意味收获。
济慈有句诗“美丽的事物是恒久的喜悦”,许悔之非常赞同。除了文字之美,他对美的赞赏也来自生活的细碎与品质,他懂吃,懂穿,穿夏姿(台湾品牌)外套,收藏台静农的书画,会给我看老友蒋勋用手机拍的吴哥窟一角,会去台南荷兰人盖的古堡听音乐会。“年轻时赚的大部分钱都用来游欧洲和买衣服,人是不能放弃自己拥有美的能力。”他住台北,“因为台北是文化人的宿命啊。”在自己的公司里,在出蒋勋、星云大师、林文月的书,“我不是成功人士,但我满意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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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养山房
几栋木制建筑散落翠绿的山林间,内部装修极具禅风。没菜单的食养山房,卖的是健康的料理,选用当季食材,搭配食器造型的艺术性,让许多人流连忘返。
地址:台湾新北市汐止路三段350巷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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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著名诗人及散文作家杨牧,写了很多很棒的散文,也翻译过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也完成过一本很特别的书,叫做《英诗汉译集》。我以前年轻一点的时候去都柏林,曾带了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杨牧先生翻译的《叶慈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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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莲,杨牧出生在这里。这里是原住民和汉人的紧密接触,对于来台湾的游客来说,这里的淳朴民风与北部差别很大,很值得静心欣赏。
DIALOGUE 他们在这里对话
林:林靖杰 陈:陈传兴 许:许悔之
从事作家和诗人行业,在台湾生存难吗?有着怎样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
许:当然难,台湾的诗人经济地位很差的,不是大学的老师、教授,就是编辑、出版人。整个市场只有2300万人,你觉得可以靠写书养家糊口吗?
林:台湾还蛮可爱的。我26岁之后就没有固定上班,别人对于我这种创作工作者可能会有很多疑问,我也会担心下个月房租付不出来。但台湾可爱的地方在于我也不会饿死,有时半年或一年没有收入,但一笔收入可能就够很长时间生活了。不过过几天回台北我就要担心我的房租了,痛并快乐着吧。
陈:台湾的人文环境很宽容,作家很受尊重。台湾的副刊文化和杂志文化很成熟。在过去二十年有两份报纸都达到百万销量,在台湾这巴掌大的地方这种销量是很了不得的。而台湾的稿费也是很可观的,一个字可以达到十五六新台币(合人民币4元左右)。
台湾学生对于文学的渴求怎样?书店生存情况如何?台湾人爱读哪类书?
林:我觉得整个社会读书风气不是太好,只能说还OK。你去敦南诚品书店通常会看到许多人坐在地上,一看书就一个晚上,这点是很好,也没有变。台湾所谓文学类的书籍,畅销的就是九把刀的书,蔡康永的书也卖得很好。更纯文学的书很难在畅销榜上。台湾还是有文学人口的。
陈:年轻人对于文学的热情更执著也更单纯。书店的生存环境严重萎缩。独立书店生存环境被挤压得很厉害,但是他们会联合起来。台湾有很多旧书店,很多朋友去旧书店淘书,很多民国时期的书。
许:大家对作家和诗人还是有很高的敬意,这些精纯的创作其实是可以转换成别的精神性。比如,如果你不写诗,可你能否试着让自己活得像个诗人?让自己以好看的、可以焕发出光彩的样子活着?因为网络时代的长大,很多传统书店还是收掉了,大的连锁店还是占据比较重要的位置。台湾的年轻人也会读爱情小说、流行小说,有很多很有影响力的作家比如蒋勋。
平时台湾的文化活动多吗?校园里的文学系热吗?
林:台湾的读书活动还不少,但因为我参加的不多,所以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形式。台湾的大学专业,文学系还不是受追捧的。热门专业一直在变,但热度会趋于平均。过去电机系、医学系很受欢迎,最近餐饮专业很热门。因为前段时间台湾有人参加全世界烘焙比赛的,台湾民众很喜欢,所以大学里的餐饮系就会被关注。再比如最近台湾民宿越来越多,那观光系也受追捧了。
陈:有很多文学的比赛,怀有文学梦想的青年可以通过这些比赛获得出版社的关注,已成为大家的骆以军、舒国治都是通过这样一条路成名。文学系现在已经没有二十年前那么受追捧了。
许:我们的演讲、放映、小剧场、画展都非常多,也可能在咖啡馆、剧院、大学校园等任何地方,文化的消费场所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