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停不了的回望
记者:新疆,尤其是乌鲁木齐,对于你来说,是故乡。近年来,乌鲁木齐越来越吸引着你的回望。
王刚:在我二十多岁时,离开乌鲁木齐去北京,心想,离开了这儿,我永远不会再回来。这些年,我又不断地回来,而且回来得越来越多。
当年,我向往大城市的文明,我向往北京、巴黎、纽约,这些地方能给我带来一种希望。
在今天,这些城市我都去过了,我也在北京生活了很多年了,我从一个北漂,到逐渐对这些此前向往的城市由熟悉到厌倦时,自然而然地,重新地把自己的情感时不时,投放回这里。
有时候,这不是一种主动去做,而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我就渐渐地渐渐地发现,以往,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乌鲁木齐,它的形象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记者:不过,与熟悉亲近的回忆相比,你和当下的乌鲁木齐,似乎有着一种疏离。渴望亲近,同时又疏离着,这很矛盾。
王刚:乌鲁木齐在发展过程中,已经是一个超大的城市,尽管它和北京比,还是很小,但是和国外许许多多大城市比,已经是超大城市了。
这种巨大的变迁,让我感觉到,有些惶恐,我驾驭不了它,我很不能适应它的这种变化。总是这样:我回到乌鲁木齐,我看到乌鲁木齐,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我的故乡。但是,我回到北京,只要一闭上眼睛,去想的话,在我脑中出现的,还是过去在我眼中的乌鲁木齐,我的回忆中充满了乌鲁木齐。
有人说的没错,作家呀,他总是在回忆中生活的,他的作品,其实就是一种回忆。那种,总是充满豪情的、展望未来的东西,说实在的,我真是——不太懂。
我觉得,在忧伤中回忆,重新去感触到自己的一丝丝疼痛,好像更是属于我这类人的习惯。
记者:你打算以怎样的方式,来呈现这部和乌鲁木齐有关的作品?
王刚:这部《康拜因收割机》,我希望把它写得更朴素一些。我不想靠一部作品,用什么深刻的思想把别人镇住,或者,去描写不同于一般人的古怪的生活,这些东西都要有意识地避开。
过于强调自己所谓思考的写作,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华而不实。这种东西肯定要最终被真正的文学所替代。会遭到一种嘲弄。
记者:你的作品,与新疆本土作家偏重乡土情怀相比,抵达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领域。
王刚:我和新疆本土作家最大的差别是,本土作家总是认为自己有义务对这片土地应该有很深入的哲学思考,但我认为这是很滑稽的。因为这片土地,它究竟是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考,一个作家的思考,其实一点都不高明。
本土作家,由于过于强调了那样一种思考,相反使他们忘记了,其实在这片土地上,更多的是人在活着。而表达人类最基本的这些东西,才是朴素的写作。
写作朴素自然的状态
记者:作家不就是用写作在思考吗?
王刚:当然,思考于作家,既是本能,也是权利。但是千万不要把自己的那种思考看得过于独特,也不要把自己的那种思考看成是可以凌驾于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非常朴素的描写之上。
如果说一个作家要干了这种事儿,那他一定是走入了一条死胡同。不幸的是,我发现很多很多,跟我一样出生在这片土地的同行们,他们正进入了这样一个怪圈。进入了一个他们自己的那种思考的怪圈。
回望一下,在我20多岁时,新疆打起西部文学的口号,哎呦,人人都在谈论西部文学,人人都有一种情怀,都有一种思想,都有一种豪情壮语——很可怕。今天,当年的所谓西部文学,留下了什么?我们以中国、以全世界作为参照系,当年的那些所谓的西部文学的东西,又有多少东西被翻译介绍到全球去?回到国内,又有多少作品,在国内读者心目中留下了位置?
记者:你是在有意地与“刻意思考”这个怪圈保持距离。
王刚:作为我个人,一定要避开这种怪圈,要对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更感兴趣。
每次我回到乌鲁木齐,都会时不时去燕儿窝父亲的墓地,不只是为了扫墓,而是为了回忆,站在那里,似乎以前的人们的音容笑貌,悲欢离合,善良狡诈,种种种种,都活了过来。
我的眼前,总是出现这样一些具体的细节和行为。所以,我觉得自己,更不能让自己对于这一片土地上的思考变成一种先入为主的东西。这种东西非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