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作为祭品的白鹅错失飞翔

2014/8/29 23:01:30 作者:open 来源:女物娱乐网
出现在小说开头的这只白鹅,随年华已逝、魅力犹存的程派名旦,一位有谜一样的身世的老太太来到了乡村。很显然,白鹅在小说里是重要的“道具”,它是故事情节转变的拐点,也是老太太生活日常里的一个支点。

  原标题:张楚:作为祭品的白鹅错失飞翔

  ◎傅小平

  读完《良宵》,久久萦绕于心的,不是“良宵”,而是那只被当了祭品的白鹅。

  出现在小说开头的这只白鹅,随年华已逝、魅力犹存的程派名旦,一位有谜一样的身世的老太太来到了乡村。在张楚的描绘里,老太太老了,“白鹅也老了,翼羽暗淡,喙上的肉瘤失了色泽,在屋檐下恹恹卧着。”

  这只白鹅,是老太太十三年前在城里的小区门口捡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揣兜里带回家,当初也只是小小一团鹅黄,竟也伴着她一起慢慢变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想说话了就和它唠叨两句,生气了就踹它两脚,它不记仇,依旧影子似的随着她,贴着她,腻着她。”

  很长时间里,这只白鹅也是老太太乡村生活里唯一的伴侣。“有时那只老鹅摇摆着肥硕的屁股踱进屋,她就顺手抓了脖子拎上炕,箍在怀里,榆树皮手细细摩挲着。”而到了她要出门的时候,“老鹅在她身后摇摇摆摆尾随着。”

  然而有一天,老太太醒来时太阳已爬上屋檐,就拌了糠菜去喂,却发现白鹅没了,是村里偷东西吃,而她却要执意守护的艾滋病孤儿把它偷走了,因为他奶奶死了,他杀了白鹅祭祀,最后当然也把它给吃了。她很伤心,第一次逮着孩子并“从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紧接着又“顺势从锅台拎了把刷锅的炊具,捋起他衣袖就抽打起来。”这是他们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而这一次的接触,也最终促成了他们在恶时光里心灵上真正的“良宵”。

  很显然,白鹅在小说里是重要的“道具”,它是故事情节转变的拐点,也是老太太生活日常里的一个支点。小说没有直接道出老太太的身世,而是把它糅进了三出戏里。可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木兰从军》里,我们似乎能听到老太太女扮男装的“铁姑娘”时代的回音。《春闺梦》里或许隐藏了她“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残酷生存真相,而《红拂夜奔》是不是契合了她不断逃离的生存境遇?

  白鹅也融入了乡村,成了乡村风景的一部分。虽然这样诗意的风景,正面临被掏空的危险:酱色的七星瓢虫、嗡嘤着飞的花腰小蜂、柳树顶的绿苞芽、洇成一片的蒲公英……但更让人动心的则是悄然入心入肺的“夜晚的气味”,以及“静默生长着的神灵”。张楚确如他自己所说,懂得在小说中描摹那些具有光芒的细节,“通过对微物的塑造、传达,让小说酝酿和散发出自然、悠长的诗性。”

  然而白鹅终究是死了,“风景”也正在死去。一个巨大的地下采矿场将被建成,村民们家家忙着签拆迁合同。 “巴不得搬到县城”的村民想象憧憬着未来。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戏曲名旦,却从大都市“偷偷跑到乡下”。然而,她并没有因此摆脱窘境,而是无时无刻生活在周围搬弄是非的“女光棍们”的窥视之中。她遇到了不幸的艾滋病孤儿,孩子的父母在打工时被人骗去卖血,不幸感染艾滋病,一家人只能逃到村外的黄土岗。随着父母、奶奶相继死亡,感染了艾滋病的他只得一次次逃离对他的病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们的追打。相似的生存境遇使得一老一小在“良宵”相遇。

  “良宵”的背面,仍然是逃脱不掉的生存的痛。老太太不满世情淡薄,隐居山村,却得不到真正的宁静。而这孩子“估计活不过明年了”,他恳求老太太“要是我死了,你把我跟我爸妈埋一块吧。”小说的结尾,盘算着她的财产的儿子,为了得到香港大老板,她曾经的戏迷50万的演出赞助费,不惜从城市跑来。她非但没有如其所愿,而是爬上土岗去找那个被遗弃的孤儿。“每向上微微跨一小步,就离天空和星辰更近了半尺。”读到这里,你不禁被感动了,但感动之余,还是会止不住想,这只能是张楚乌托邦式的想象。他不忍心人物生活在孤苦无告的绝望之中,他要让他们在经历人性世界的冷酷之后,领受一份升华后的悲悯。

  我还是不免想到那只白鹅。它只是小说里的一个道具,且在小说的“中段”即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我之所以屡屡提它,并不是因为张楚对它有至为精彩的叙述,而是因为很可能在白鹅的命运里,埋藏了他叙述的秘密和可能。我想象当那个孩子杀向白鹅时,可否有过一丝的不舍,有过心灵的战栗?如果他最终没有杀了白鹅,没有让它做了孝心或仪式的牺牲又会怎样?我只知道,白鹅的生与死喻示了小说的轻与重,而白鹅的被杀,让张楚的叙述有了一种社会学意义上的完成,却很可能让他错失了一次美学意义上的沉重而又轻盈的飞翔。

  同为河北作家的李浩评论张楚的《七根孔雀羽毛》说:“七根孔雀羽毛,在小说中始终是个悬念,尽管它并不作用于故事的核心。不过,除了它是秘密之外,这七根孔雀羽毛还建立起了某种飞翔感和诗性,使这篇立足于写实层面的小说有了象征和超拔。它,是需要成为秘密。”《良宵》里的白鹅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