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之《贾想》

　　原标题：贾樟柯之《贾想》

　　贾樟柯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文/周俊炜

　　没有看过贾樟柯的影片，却买了一本他写的书——《贾想》。

　　很多次，音像店的小伙计看我挑的碟奇里八怪，便向我推荐贾樟柯——他也是被当作了稀奇古怪一族。于是，在一堆大片中，我看见了几张灰头土脸、无精打采的“贾片”。我知道贾导是个青年才俊，但我有时就爱犯傻，特别是在审美口味上怕被拉入大众的名门正派而成为时尚族类。

　　不知何时，国人都成了数学家，动辄就用数字说事。称皇帝是“九五之尊”，称百姓是三教九流；称天地之大是四面八方，称人能干是三头六臂。还常用数字断代；70后、80后……我们被断成了“50后”。

　　50后是伴着那些“第五代导演”共生的。看过《黄土地》《红高粱》，仿佛情同身受，仿佛就是身体某一部位。2004年去台湾，在台北“醒吾师范”表演中国画。一青年教师大为叹服：第一次看到如此的书画show。随后谈起电影，他如数家珍，大夸《霸王别姬》，还能唱“妹妹大胆地……”那一刻我是醍醐灌顶，感叹电影的无边威力，感叹第五代大哥真成了人物！明白了大哥们已离我们远去，头上的光圈也越来越亮。但随后，大哥们就有些懈怠、力不从心了。那年，央视推广《满城尽带黄金甲》：巩俐妹妹引着一帮漂亮美眉胸前堆雪、沟壑毕现。看得老身面红耳赤，虽然心中窃喜，然不免感到过于搞笑，随之便有“技止此耳”之叹。

　　所以，尽管《贾想》的封面设计忒俗，贾导作思想状的照片也是忒俗，但看到对五代大哥们的这段评价，便毫不犹豫掏出银子搞定：“（第五代）通过文学的牵引，来形成他们的讲述，这种讲述背后，是时代潮流。他们几位导演所露出来的独立思想力，独立判断力，都是有限的。”贾导是把小津安二郎、特吕弗这样一些导演当作榜样的，独立的思想、独立的审美经验和影片体现的独立价值判断成为他的艺术目的。他是芸芸众生中的独行者、陌路人。当第五代导演开始与主流社会一起长袖共舞时，贾导的第七代却冷静地在社会边缘观察、记录，像几只小虫子羞涩地蚕食着社会大蛋糕的奶油边沿。虽然行为零星，但一口咬下的痕迹却也突兀。

　　这本书是按年代穿插着电影简介、编导设想以及散文、对话排列的，脉络清晰，有一种历史感。看得出个人、社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从1990年代到2000年代，时间在走，社会也在走，贾导从一个独立小制作的体制外从业人员成了国际知名的大导演。

　　我最喜欢的是他的散文，娓娓道来，不慌不忙，干净利索，清晰明了。能够通过平白的叙述抓到事物的根本，能够通过日常的事物上升到理性的高度。他分析大哥们：“他们对权力是有向往的，对权力是屈从的。所以你会发现一个拍过《秋菊打官司》的导演，在《英雄》里反过来却会为权力辩护。”

　　有时候，我会感到人生的不测。你要一杯绿茶，给你的却偏偏是一杯白水。当你像堂·吉诃德一样去拼搏，实现了最初的理想后，你发现自己居然与对手共坐一席，共同回忆着彼此间的陈年往事。你是否会感到一种“轮回”、是否有被冥冥中某种力量算计的无奈？贾导说：“我常常想，我比孙悟空还要头疼。他能飞，能去天上，能回人间，我却不能。我要承受生命带给我的一切。”这种企图摆脱社会牵制的努力往往是徒劳的。在今后的许多年里，在成功岁月中如何保持本色却是一个真正难题，甚至超出了人们企图抓住头发使身体离开地面的难度。“紧箍咒就是无法挣脱法则的物化表现。”

　　对“自由”的追索不免使人怅然，当然我们不能要求贾导远离荣誉、光环。那么，只要是人类，肉身所发生的任何病变都是可理解的，即使坠落如某些大哥们。况且，贾导毕竟还在思考和表现社会的一些问题，引起我们注意和逼得我们正视，并在大哥们乐颠颠地忽悠人的Party中，让我们能分辨出自己扮演的角色，这就够了，这就是一个独立个体的价值所在。

　　当然，与一个导演仅仅在文字中绕圈是不够的，还需要看他的作品、看他的碟——好在“贾片”并不比《贾想》难找，只是，片中的真实和对个体、对自由的思索会不会太刺伤我们正在物化着的脆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