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五届春晚总导演,黄一鹤见证了两代“小品王”——陈佩斯朱时茂与赵本山的“第一次”。记者 周岗峰 摄
尽管王景愚不再演小品,但近年春晚上的小品他都看过
王景愚1983年在春晚上演《吃鸡》
黄一鹤 小品是增强亲和力最有效的手段
黄一鹤
1934年生,辽宁人。1949年参军,1960年转业到中央电视台,从事编导工作。1995年退休。
【历届春晚作品】
1983年、1984年、1985年、1986年、1990年五届春晚总导演。
“佩斯的基本功较强,表演的基本素质较高。他在小品中把握的是人物性格和矛盾冲突。演员吃透了戏的灵魂,每次表演就不会有太多重复,都有新鲜感。
而赵本山塑造的人物形象相对单一些,他的根基太牢固了,他演了一辈子二人转,表演能力较好,有自己特殊的路子,而这恰能得到市民的欢迎,甚至让人觉得他的一个动作都可笑。”
1983年第一届春晚,总导演黄一鹤将哑剧小品《吃鸡》推上舞台,大获成功,黄一鹤就此连任四届春晚总导演。考虑到《吃鸡》毕竟是个哑剧小品,黄一鹤就想在1984年再推出一个有语言的小品。凭借《二子开店》《夕照街》等电影名声大噪的陈佩斯被黄一鹤看中,考虑到搭档必须有反差,黄又看上了凭借《牧马人》而红遍全国的帅哥朱时茂。他亲自给两人打电话,并把他们安排在当时的春晚大本营天坛体育宾馆——那年的小品《吃面条》再次成功。1990年,赵本山第一次上春晚演《相亲》,总导演仍是黄一鹤,他只告诫赵本山不要乱发挥。
“小品是增强春晚亲和力最有效的手段。没有语言类节目,就不能系统表达编导对整个时代声音的呼唤,小品是最能够打动人的,但它不是社论,要化解。”黄一鹤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如果认为小品的每句话都要上纲上线,这就是对小品的一种误解。“通过小品特有的艺术感染力,以合理的渠道给观众一个有哲理、有含义、有营养效果的解读。观众看罢后反复品味,二度创作,这才是最成功的小品。”
《吃面条》 这样的“笑果”会不会被痛批?
由于没有任何参考案例和经验,朱时茂和陈佩斯在天坛体育宾馆的房间里憋了一个星期后,不辞而别。“他俩觉得不好意思:住宾馆,不交粮票、油票、肉票,光吃饭不干活。”前前后后二人总共跑了三次,每次黄一鹤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是为老百姓做一档好的节目,要沉得下心,吃得了苦。搞创作大家都没主意,就是要同甘共苦一块战斗!”
在这之前,陈佩斯和朱时茂曾演过一个系列小品《拍电影》,内容是两个小青年想考电影学院,向主考老师展示自己的才华。由于小品太长,黄一鹤看了之后要求他们只抓《吃面条》这一点。一个多月后,《吃面条》基本成形,“但是大家心里都没底”。为了检验效果,黄一鹤把体育界的名流庄则栋、李富荣请来看演出,大家齐聚宾馆饭堂,密密麻麻地坐在马扎上。
“朱时茂跟我说:演到一半的时候,笑声没了,一看马扎上也没人了,心里一慌。接着演下去,慢慢地笑声恢复了。地上爬起一个人,又爬起一个人,都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果”好成这样,黄一鹤却害怕了:“这么笑可以吗?这样的笑法,会不会被视为大毒草痛批一顿啊?”
播出当天 没人说可以上,也没人说不能上
彼时黄一鹤为港台演员上春晚忙于特批手续的事宜,已无暇顾及《吃面条》的审查命运。腊月二十七,上级领导下批示准许张明敏登台,大家士气大振。然而除夕夜晚会开始前一刻,陈佩斯和朱时茂又一次不见了。
当兵出身、习惯在活动前视察一番的黄一鹤,在演播大厅二楼的一个幕布后面,找到了二人。“他俩情绪很低落,说到现在也不知道《吃面条》能不能上,就在这儿躲一躲。”时隔三十年,回忆起这一幕,黄一鹤仍不禁哽咽:“在那个岁月里,人们干一点破格的事,就要付出很沉重的代价。当时我思想斗争很激烈,含着泪跟他俩说:佩斯、老茂,这个节目没有人说可以上,但是也没有任何人说不能上。我是晚会的导演,我就可以做决定了:上!出了问题我负责。但你俩记住一条:表演时一定要按照审查的本子来,不要添枝加叶捅娄子。”
在确定节目单时,黄一鹤毫不犹豫让主持人姜黎黎念出:“下面,请看小品,《吃面条》”。第一个春晚小品《吃面条》就此诞生。“《吃面条》是哪个节目类型?它不是话剧,也不是微型话剧,后来干脆就按照电影学院训练表演题目,起名叫小品。一开始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叫小品,但是从电影学院毕业的,话剧演员、电影演员都知道小品是怎么回事。”
《吃面条》播出后,也有人质疑那是无意义的笑,黄一鹤反唇相讥:“谁说没有社会意义?小品最后一句话画龙点睛:‘你就别考演员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你觉得做演员容易,可是连吃一碗面都吃不像,就是讽刺那些好高骛远的人。”
近几年的小品,黄一鹤最喜欢去年的《荆轲刺秦》。他评价黄宏扮演的卖盒饭大叔很有生活,“但小品反响不大,可能观众对演员盒饭生活不熟悉,感受不深。”
赵本山 上台前反复交代,不要乱发挥
赵本山1990年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总导演仍是黄一鹤。此前,赵本山带着茅台闯春晚的故事黄一鹤已有所耳闻。第四年,当赵本山再次于春晚编导组面前表演《老有少心》时,黄一鹤也不禁犹豫了。“当年我对他的小品也有一些看法,主要是对格调有些质疑:艺术是为谁服务的?嬉皮笑脸逗人笑,就太没价值了。《老有少心》这个名字就很不雅:这老头花心啊!”事实上,此前《老有少心》在地方已演出上百场,到最后赵本山表演得已经有些“油”——不是戏让观众笑,而是他本人在“逗”大伙乐。“人物形象不美”“情感不真实”“感觉抓得不准”是编导们看完后的普遍评价。
黄一鹤认为小品框架不错,但是需要改造,他请来王景愚按照戏剧科班的手法来导小品,名字也改为更显大气的《相亲》。“一个10分钟的小品,往往半小时都打不住。那时赵本山还缺乏把控能力。他毕竟是民间艺人出身,早年想演多久就多久,但电视台是争分夺秒的。上台前我跟他反复交代:不要乱发挥,时间有限,每句台词都要严格把控。”
王景愚 《吃鸡》就是幽默小品,并无讽刺之心
王景愚 1936年出生,天津人。1958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国家话剧院一级演员、编剧。1960年开始发表作品,他将哑剧带上了春晚小品的舞台,《吃鸡》更是成为不少观众心目中的经典作品。他还出演过《枫叶红了的时候》等戏剧。
【历届春晚小品】
《吃鸡》(1983年)
《电视纠纷》(1984年)
《举重》(1990年)
1983年,王景愚在第一届春晚上表演了哑剧小品《吃鸡》,节目通俗易懂、表演惟妙惟肖,他一夜成名。《吃鸡》并不是为春晚准备的新节目,早在1963年它就登上过央视的晚会舞台,并在“文革”中遭到了批判。20年后,《吃鸡》上了春晚依然遭遇批评,这让王景愚陷入了被人误解的痛苦中。他不想总当“吃鸡”的人,更想证明自己在艺术上是认真的,甚至于许多年都不怎么愿意被提起《吃鸡》这个节目。也许这正是小品所面临的问题之一:如何平衡观众的喜好和对艺术的追求。
作品诞生 吃鸡真实经历激发创作灵感
1983年1月12日晚,燕京饭店302房。总导演黄一鹤、邓在军召集了马季、王景愚等人,开始策划中央电视台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两位导演确定了晚会由马季、姜昆、刘晓庆、王景愚担任主持人,并要求每位主持人都拿出自己的节目。王景愚自告奋勇:“我演喜剧小品《吃鸡》。”黄一鹤一拍大腿说:“好,晚会又多了一个品种,喜剧小品!”
《吃鸡》并不是为1983年春晚特意创作的,它“诞生”于1962年。王景愚一次受邀到广东演出,在吃罐焖鸡的时候,因为鸡不太烂,吃着有点费劲,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那时国家刚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粮食不够吃;到了广州,吃的东西就比较多。《吃鸡》就是在这种欢乐的氛围下创作出来的”。在1963年的元旦晚会和之后央视举办的“笑的晚会”上,王景愚曾多次登台表演《吃鸡》,周恩来和陈毅看了也笑得直流眼泪。但在随后的“文革”中,这台晚会和《吃鸡》都被批判“笑里藏刀”。
演出疑虑 不怕上纲上线就怕分量不够
当天的策划会开到凌晨两点,王景愚回到家失眠了,“他并不担心牵强附会地上纲上线,担心的是这节目的艺术分量。”当时王景愚已参与了《枫叶红了的时候》等四台话剧的创作和演出,他认为自己本应搞出点好的喜剧作品,“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我抛出一个《吃鸡》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人们将如何评论?”
导演黄一鹤对王景愚这种犹豫印象很深,“但晚会就是要展现人民生活的多方面,要丰富,《吃鸡》拿掉就不合适了。”黄一鹤开始和马季、姜昆商量怎么办,“相声里有个习惯,演什么都要铺平垫稳了,演出就不会引出其他联想。我们商量了好几天,想出来一个办法,告诉王景愚:社会责任不用你承担。”
为了打消王景愚的顾虑,大家为《吃鸡》做了一番颇费心血的策划:姜昆排练没吃饭,上场就找吃的,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之后,斯琴高娃表演“虎妞逛厂甸”,王景愚端着熏鸡过场。斯琴高娃要买,王景愚说:“不卖,这是一会儿演出用的道具。”说完把熏鸡放在舞台的一侧。随后,刘晓庆登台报幕:“有请下一个节目《吃鸡》。”王景愚大喊:“别报了,别报了,鸡不见了!”镜头一扫,舞台一侧姜昆正背对观众吃鸡。……马季训斥王景愚:“没道具就不能演了吗?老演员了,你就来个无实物表演嘛!”
很多年以后,仍有不明***的观众在网上发问:“姜昆把鸡吃了,是安排好的还是没忍住啊?”
登上春晚 一夜成名被批评表演形式浅薄
春晚后,王景愚和《吃鸡》一夜成名。
《吃鸡》给王景愚带来巨大荣耀,也给他带来了麻烦。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被认出是《吃鸡》的演员,甚至有老板想让他担任鸡肉加工厂的顾问。但是,最令王景愚痛苦和不能接受的是《吃鸡》在文艺界所受到的误解和蔑视:一位老前辈在某研讨会上表示“曾在莎翁戏剧《威尼斯商人》中扮演夏洛克的王景愚同志,出人意外地演些逗人一笑的非常浅薄的小品,令人吃惊和惋惜”。
不甘心就此被定格为一个“吃鸡的”,王景愚与剧院同志搞了一台哑剧专场《讽刺与幽默》,包括《吃鸡》在内一共十六个哑剧小品,连演七十多场。1984年春晚前夕,黄一鹤又选中了哑剧小品《电视纠纷》参加演出。
“这回戏剧界前辈可以理解我了吧?我想用行动证明我在艺术上是认真严肃的,并非玩玩闹闹。”然而,这一切没有淡化人们对《吃鸡》的印象。王景愚渐渐明白,在人们的心目中已形成了一个公式:王景愚=吃鸡的,他感到耻辱。距离春晚《吃鸡》十年后,王景愚在肯德基被顾客抓拍了一张啃鸡腿的照片,他大为恼火,面对围观群众扬言“若是照片上报,要依法上告到最高人民法院”……
出国表演 再演《吃鸡》化解心中多年痛苦
1997年,为庆祝香港回归,美国华人协会邀请王景愚参加一个在洛杉矶的演出。他准备了哑剧小品《走钢丝》和《幸福绳》。演出前一刻,艺术团负责人告诉王景愚很多观众希望他能演《吃鸡》,想在大洋彼岸重温八十年代初在故乡和亲人过春节的温馨。
“我在舞台上演了多半辈子,这是我有生以来演出最红火的一场。《吃鸡》又把我和观众重新融合在一起,误解、怨恨、痛苦、孤独完全化为乌有。”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演《吃鸡》。
如今,每年春节期间,中央台和北京台都会邀请他出面谈小品,他都婉拒。他始终认为,与文学和戏剧作品等艺术形式相比,小品的文化层次和品位并不高。而他自己,恰是个执着追求高层次艺术的人。1995年,王景愚退休,就此退出了戏剧界。“这二十年来,我对小品思考得很少,但近几年春晚我都看了。要说好和坏,得拎出具体作品来谈。我觉得《不差钱》还不错,《卖拐》有些争议,开心麻花的思想更活跃,我也不认为那就是玩闹。”
采访临末,他不忘强调:“任何作品都有它的时代背景,我不能说《吃鸡》就脱离了它的时代背景,但《吃鸡》就是一个幽默小品,我从没有想过去讽刺什么。”
“这二十年来,我对小品思考得很少,近几年春晚我都看了,要说好和坏,得拎出具体作品来谈。我觉得《不差钱》还不错,《卖拐》有些争议,开心麻花的思想更活跃,我也不认为那就是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