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斯纳:逆流而上才能找到灵魂的源头

2013/7/23 15:06:45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普莱斯纳:基耶斯洛夫斯基生前曾经这样描述自己和普莱斯纳的友谊:“我们两人好像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心灵相通。东方早报:在合作第一部《永无止尽》时,你起先并不建议配乐,而基氏又要求你做一种可有可无的音乐。

普莱斯纳:逆流而上才能找到灵魂的源头

  :我们来谈谈《蓝》里面那首《欧洲统一颂歌》,这首音乐和故事发展几乎是连为一体的。你是开拍前就创作了吧?

  普莱斯纳:因为导演要求在拍摄时要有同步音乐,所以在开拍前我就写了《蓝》的曲子。那是1992年,波兰还不是欧盟成员国,甚至连进欧盟都是一个白日梦的感觉。尽管当时的波兰已经处于民主进程的开始阶段,仍有一定的自由,但你们生活在现在这样一个国际大都市的孩子可能无法想象二十多年前的波兰是什么样子。没有工业,没有大商场,什么都没有,人人看起来都很愁苦。同时,南斯拉夫又在经历内战。于是我对基耶斯洛夫斯基说,我们必须写一首“欧洲统一”的歌曲,你知道圣经中一节《哥林多前书》吗?基耶斯洛夫斯基打断我:不不,我不要那种愚蠢的教堂音乐的感觉。我说,这和教堂没关系,这是写给欧洲的。《欧洲统一颂歌》的文字后来就选用了圣经里的这一节,传达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爱,即便我们拥有一切也是毫无意义。(这段音乐选用希腊文颂唱:部分歌词大意为:我若能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种奥秘和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不算得什么……爱是永无止息……如今长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我想传达的是欧洲人民团结的可能性,而不是像南斯拉夫内战那样,人们互相残杀。

  :在《蓝》的实际拍摄中有没有做音乐上的调整?基氏有和你做什么沟通么?

  普莱斯纳:有的。拍摄时我一直在现场,也长时间泡在后期剪辑室里。电影里有一段画面是女主角比诺什去找另一个男主角问他:你能不能作曲。基耶斯洛夫斯基问我:我怎么才能说服观众,这段音乐会与之前不一样。我是作曲的,我自然知道原来那段小号如果去掉就会有不同的效果。所以电影里就会有一段是女主角说:不要小号,笛子,加入笛声。我们试图让观众相信不同器乐的使用以及不同的演奏方式都会给音乐带来截然不同的听感。

  :笛子似乎是你的一个标志性的乐器。

  普莱斯纳:很多人都会问我最喜欢哪一个乐器。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我一直在寻找一些能给我灵感的音乐家,不论他们使用什么乐器,钢琴或是笛子,重要的是谁演奏。这一次和我合奏演出的乐团我觉得非常好,他们的水平如果放在欧洲也是数一数二的,可以和伦敦交响乐有的一比,或许还更好一些吧。

  :你的(电影)音乐被不同的乐团演奏过,你个人比较喜欢哪一些版本?

  普莱斯纳:波兰好多年前也有很不错的交响乐团,但是自从国家打破了自我封闭,对外开放之后,很多人都离开了祖国去其他地方发展,导致了本土的音乐人才的流失。一个乐团是有他的属性和根的,有的乐团演奏积极乐观的音乐更好一些,有一些则相反。这取决于演奏的曲目具有什么样的灵魂。

  “艺术家需要吸收很多 而不只是技巧”

  :能否谈谈最后基氏和你一起计划的未完成的三部曲?

  普莱斯纳:我一直想澄清这点。事实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确实曾经想做一个《天堂》、《地狱》、《炼狱》的三部曲。当时克日什托夫想要扶植一些年轻导演,他并不打算自己执导,而是给他们写剧本,自己做监制,不过这个计划从他去世之后就完全终止了。但很难说这算是他的遗作,一个艺术家往往会有不同的计划在同时进行,所以我常开玩笑说,一个艺术家真的很难挑选自己合适的死期,因为你一死之后都不知道人们怎么安排你生前的作品,把哪一部作品选成你的遗作。如果我今天死了,你现在去我在欧洲的家,会发现很多未完成的手稿,但那些不一定就是我的作品了,有一些可能只写了一半,或者只录了一半,还有甚至是我写了一点之后根本不想要的。

  :你曾经说过,你和基氏之间之所以如此惺惺相惜,并不仅仅因为彼此的才华,更重要的是你们对生活的态度很相似,具体是指?

  普莱斯纳:我们对于生命怀有一种共同的愁绪,但同时,我们又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或者说反讽更准确一些,一种相似的幽默感。私底下他可以很活跃。我们也喜欢同样的运动,比如滑雪。我们都喜欢乡村的感觉,都出生在一个小家庭里,在村子里长大。我们是注定要相遇的两个人。

  :你们之间的信任是何时建立的?始于第一部《永无止尽》吗?

  普莱斯纳:事实上我们之间从未交流过关于“信任感”的问题,也不谈论什么“友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纯粹就是彼此之间的感觉。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在为他作曲时是百分之百投入的,我要给他最好的作品。有一些朋友因为关系好而对彼此降低要求,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都很专注于给对方最好的东西。

  :如果你们之间出现争执,一般怎么解决?

  普莱斯纳:没有一种关系是“完美”的,我们经常争执和讨论,他会说,不不不,(音乐)太多了。我也会直接告诉他:“克日什托夫你错了。”直到我们一方说服另一方。我觉得一段好的关系并不一定永远处于一种秩序中的,重要的是这段关系能不断地指向“***”所在,***是生活中的美好。

  :你有宗教信仰么,你大学时期主修的是历史和哲学,对你的音乐创作有什么影响?

  普莱斯纳:当然,影响很大。很多人都问我,你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一定知道创作的窍门在哪里。我想说,一个艺术家需要吸收很多方面的信息,而不只是技巧。比如你要学习哲学,明白什么是生活。我并不相信教会,尤其是波兰教会。也不是哪一个宗教的信徒,但我确实相信“有什么存在”,如果你选择“相信这个世界没有天堂”,生命可能会显得有一些悲伤。因为生活中,不断会有人离开你,比如你的父母、你的朋友。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你必须相信“他们存在于”某一个触摸不到的地方,在观看着我们。这样想可能会好受一些。

  :你觉得波兰人的身份有影响到你的音乐风格么,你如何看待音乐的民族性和世界性问题?

  普莱斯纳:当然有影响,非常大。来自中欧的艺术家和文学家多少都会有一些忧郁的气质。但在音乐上,不论东西方,所用的语言都是一样的,我们使用同样的音符。我每每想到我在欧洲其他国家作曲,在波兰录音,在上海和这里的交响乐团合作,就觉得很神奇。音乐是世界性的。

  “现在年轻人的脑子被选秀给搞坏了”

  :你为什么一直很抗拒和好莱坞电影合作?

  普莱斯纳:我也写过一些美国制作的电影比如《神秘花园》(1993),但美国始终不是我的国家,不符合我的风格。我曾经获得过金球奖的提名(1993年凭借电影《蓝》),也得过洛杉矶影评人协会奖 (1993年,年度最佳音乐作曲人),我的经理人说,你留在美国,你迟早会得奥斯卡。我说,我做音乐和奥斯卡没关系。你知道么,在欧洲,当我和一个导演合作时,导演对于电影配乐是有决定权的,也知道自己要什么。而在美国,往往我在录音室给一群人放音乐,完了他们说:啊,太美妙了,我们太喜欢了,真精彩。你能再给我们一些别的么?……不过我有一种感觉:未来好莱坞可能会转变,因为愚蠢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们都应该反思世界电影的问题。

  我觉得现在年轻人的脑子都被选秀的明星梦搞坏了。我在波兰碰到过一个本地的唱歌选秀节目冠军,他来到我的工作室请我帮他写曲子。我说你想唱什么歌。他说:关于我的一生。这个男孩才18岁……他对自己的声音(音域)一无所知,我弹琴请他唱几个音阶都唱不出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现在,很多的明星都是被 “打造”出来的,而不是我们那个年代,真正有自己的创作。

  :你除了给故事片配乐,也给纪录片配乐。两者有什么区别?

  普莱斯纳:给纪录片配乐很难,因为这种类型的电影实际上并不需要音乐,音乐的出现很容易消解掉 “真实性”,而故事片就不一样了,故事片是关于生活的自我诠释,带有虚构的成分。一个人总是难免有个人喜好,很难保持客观的。在创作时,很重要的一点是忠于自己的才华、品位,很多时候甚至只是跟着你的本能,想太多往往显得匠气,第一反应往往是最好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波兰的“道德焦虑电影”?基氏也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普莱斯纳:这个问题很复杂。这样说吧,二战后,波兰一度失去了独立,被不同的政府占领。电影对波兰人民之所以很重要,因为它往往是站在政府/政治的对立面,像瓦伊达在波兰几乎家喻户晓(安杰伊·瓦伊达1981年执导的讲述波兰团结工会成立过程的电影《铁人》,曾获得戛纳金棕榈奖)。

  我最喜欢的波兰诗人齐别根纽·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曾说过一些话,大致可以表达我的看法,大意是:我们必须逆流而上,只有如此,你才能找到灵魂的源头。如果我们顺流而下,终将被历史冲得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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