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吴虹飞在北京某酒吧演出。
在看守所里,我和二十个女人住在一起。我了解部分的她们,我和她们偷偷地聊天,我知道了不少故事。我给她们讲无厘头的笑话,她们喜欢,我给她们唱歌,她们也喜欢。
7月22日 刑事拘留
我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7月22日上午11点,正在读曼德尔斯塔姆的诗。
偌大北京城,和我往来较多的只有一个女孩。她是个建筑师,我们经常讨论胡兰成,或者汪精卫,这些死人的故事和文章,偶尔去电影院看昆汀的《被解救的姜戈》,并且饕餮一餐。我们打算以后一起去韩国做拉皮,老了住在同一个养老院。但今天我没有约她。要不就是楼下的体型剽悍,嗓门也剽悍的大哥,过来抱怨水龙头漏水。前几天,我修了两次,花了50.短期内他不会出现了。所以我没怎么理会。
王晓燕!王晓燕!还在敲门。
我走出房门,冲着铁门说,王晓燕搬走了。
我们是快递。
我耐心地说,她搬走了。
你开下门。
网上说了,不能给快递开门。万一你进来杀人呢?
嗬!你还挺有警惕性!快开门!我们是警察。
我忍不住笑起来,快递同志,您可真逗!
隔着铁门,他们向我晃了下证件。来者是两个穿便装的男人,三十上下,屋子很小,于是就满了。其中一个,说,让我看看你的电脑。电脑有什么可看的?电脑也正好是开着的,他便绕过桌子来看我的微博。
屋里可有炸药?
我觉得甚为荒唐,却也老实回答:没有。
有没有想制造炸药?
我笑起来,真没有想。您看我像做炸药的人吗?我从小到大没放过一个小鞭炮。
又有人敲门了,五六个便衣涌进来。他们实在进不了屋,只能待在狭窄的过道里,没有灯。
警察在我屋待了两个小时,下午1点,他们决定带我去大屯路派出所就近录笔录。
我在包里放了一本科幻小说《再会,谢谢所有的鱼》,生怕到那里无聊。
指控材料已经准备好。主要是昨天发的两条微博。
“我想炸的地方有,北京人才交流中心的居委会,还有妈逼的建委。我想说,我不知道建委是个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的。但我敢肯定建委里的人都是傻逼。所有和建委交朋友的人我一律拉黑。还有我想炸的人是一个完全无节操的好人,我才不会那么傻告诉你他的名字,等他被炸了上了新闻你们就知道了。”
还转发了其他人的一条微博,并评论:如果有人判他的刑,我就制造炸药。我知道1,4,6-三硝基甲苯,我学过高中化学。
他们只就“炸居委会”和“炸建委”这几个字眼进行审讯,主要是认为我发布了虚假恐怖信息。
警察:你喜欢摇滚?我看过1994年的红磡演唱会,我最喜欢的何勇的父亲何玉生,弹着三弦倍儿有范儿。
我高兴地说,您眼力真好!何勇是我好朋友,我马上把他叫来请你吃饭!
警察:别,可别。何勇烧过屋子吧,窦唯烧过车吧?你们这些搞摇滚的啊……
笔录打出来,警察让我签字,我也就签了。之后两个刑警跑出去请示领导们。
一个负责看着我的新警察看着笔录,笑起来,说这“1,4,6-三硝基甲苯”是一个错误的分子式,这构不成苯环的。
我高兴地说,这本来就是我编造的化合物,本来这句话也是一个玩笑,警察中只有你看出来了。
当晚的8点,我饿得不行了,两名刑警回来告诉我:你被刑拘了。
实际上,我并不知道刑拘是什么意思。我以为就是无关痛痒的拘留,进局子待个几天就出来。
鉴于高晓松在拘押期间,还试着翻译马尔克斯的新小说,我很羡慕地问警察,自己是否在羁押期间,也能读书。警察说,可以的。
我说,只要能读书,我去哪里都无所谓。正好想找个时机,好好重读《圣经》。想到这里,心情不算太坏。我坚持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没洗头发,穿着吊带裙子和大拖鞋,就随他们开车去了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在那里,两名刑警下车,换了其他警察,押送我去别处。
自始至终,我的身旁都是两个警察,一声不吭地坐在我旁边。我哼了一下歌。开始觉得有些无趣了。
车在夜色里向东疾驰了三十分钟。我开始忧心忡忡,回家的话,打车费会很高。我于是问女警,回去时候,警察会不会给我报销打车钱。女警说,不会。
到了那个地方已经夜里1点多了。眼皮子有点睁不开了,我等了一个小时,终于被验血,验尿,胸腔透视,脱光衣服让女警看有无疤痕。
女警甚年轻,刚结婚,手机里有和夫君的合影。我看着她的白色球鞋,说,是淘宝买的吗?
她说,是。
我说,我刚在淘宝买了条裙子,还没付账呢,卖家一定恨死我了。
她好奇地说,你从小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吗?
我说,不是啊,我一直是那种非常乖,很讨老师喜欢的优等生。整个高中,我都在设计永动机。
凌晨3点终于体检完毕,我无声地随着警察,往深处走。每一程都有不同的警察领入,我进入一个一个铁门,铁门在我身后一扇一扇地关上。我看到无数铁栅栏,这个地方像个地库停车场似的,昏昏暗暗,走过很长很长的走廊,拐了几个弯。
我太渴了,还饿。我想喝水,他们说进去就有了。
最后进了一个长约15米、宽约4米的房间。十几个人头并头,躺在军绿的褥子上。我脱光了衣服,抱着头,下蹲了两下,换上了其他人穿过的旧衣,被值班的女囚送到了离厕所最近的铺子上,勉强躺下,跟火车卧铺似的。
太困了,内心充满了疑惑,也没人和我说话,闭上眼睛,一个小时后,我勉强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