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韬工作照(《焚尸人》)
2月15日,《白日焰火》获得柏林电影节 “金熊奖”。消息一出大家都震惊,方知这个叫刁亦男的是独立导演。而柏林获奖后仅一个月 《白日焰火》就在国内上映,票房破亿。在坚持艺术理想的同时,刁亦男解决了电影审查和投资人对票房渴望的两大难题。
4月9日,中国电影导演协会表彰大会上,李睿珺带着《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击败了赵薇,获得年度青年导演。台下坐着投资方天 画画天的总经理杨城,他很细心地注意到,李睿珺领奖时,背景屏幕放的是他凭借电影《老驴头》在中国独立影像展上取得最佳影片奖 时的场景。这似乎体现了导演协会对独立电影逐渐接纳的态度。
刁亦男擒熊、李睿珺获奖似乎都是独立电影的荣耀,一位在世界电影上博得一席,一位受到大众的接纳。这是独立电影走出小众不错的 开端。但在当下国内电影整体“唯票房论”的生态之下,独立电影迎来的是微弱曙光还是盖不住现实的困难重重?
现状 “唯票房论”下 独立电影独自前行
从《英雄》的商业模式被证明成功,《甲方乙方》开启贺岁档之后,票房高低成了一部电影好坏最有力的证明。几年前,票房过亿还是 件值得开庆功会的大喜事。如今,票房过了十亿也不足为奇。唯票房论让很多颇有诚意文艺片无处立足。
商业电影看上去红红火火。但是它给人们留下了什么?一串激增的票房数字又有多大意义。甚至在主流的商业电影里我们竟难以了解中 国当下的社会。
幸运的是,电影珍贵的记录性、自由表达和创造性在独立电影中得以保留。南京的中国独立影像展(CIFF)、北京宋庄独立影像展、云 南云之南纪录影像展,是目前三个公认的独立电影老牌影展。历数其中参展影片,人们还能隐约感知这个社会的变迁。三大影展中CIFF 影响最深,今年已经是第十一届的CIFF,于五月份开始征片,秋天就可以开展。中国独立影像展运营总监王飞说, CIFF从2003年成立以 来,比较客观地也记录了从2003年到现在十多年中国的变化,这对于中国电影是非常宝贵的。另一方面,CIFF也起到了“星星之火”的 作用,在这里往往潜伏着一些导演中的黑马。比如宁浩的《香火》、王小帅的《二弟》、王全安的《惊蛰》、乌尔善的《肥皂剧》都曾 入围CIFF。 “在他们只能拿DV拍摄的青涩阶段, CIFF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平台。CIFF给那些处在创作初级阶段的青年导演和一些不愿意 跟体制妥协坚持自己风格的导演提供了一个平台。”王飞说。
A 土豪的钱不好拿
在《疯狂的石头》之前,由于资金困难,宁浩曾经一边拍广告挣钱,一边拍摄独立电影。恰恰是因为《绿草地》被刘德华看中,才有了 后来的《疯狂的石头》。在一次《白日焰火》的活动中,问及宁浩对独立电影的看法时,他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没钱是问题,有钱更是问题。李睿珺说,《白鹤》之后他回了一趟甘肃老家,当地土豪排队请他吃饭,有一位还当场拍在饭桌上一张 1000万的卡,点名要投资他的下一部电影。李睿珺没敢拿,“怎么能在拿了别人的钱之后不手短仍能保持自己的拍摄初心,这是个大问 题。”
新电影《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李睿珺拒绝了土豪,投资方还是天画画天公司,还多了李玉导演的老搭档——制片人方砺。相比《白鹤 》,《水草》的投资更有规模,但是问题也出来了。有一次,方砺在上飞机前还突然冒出想法给李睿珺打电话。“有一段戏他建议李睿 珺用航拍。不能说他的建议不好,但是如果都跟着他的想法走,电影肯定拍不成,或者拍出来也背离了导演的初衷。”李睿珺的妻子, 也是他的电影主演——张敏不无担忧地说。她倒是很怀念和李睿珺一起打工挣钱拍电影的日子。去电视台做编导、剪片子,有时也做婚 礼摄像,一天一百五,新郎高兴了还能另外给个红包。“虽然辛苦,但用自己的钱,赔了赚了无所谓。用别人的钱顾虑就自然多了。”
如果被巨大的资金量挟持,表达就会更成问题,这种例子比比皆是。没有资金的独立,意志也难独立,独立电影往往失去了最宝贵的独 立性。《美姐》的导演郝杰深有体会。“我非常清楚谁的钱不好拿,煤老板死一个人才赔二十万,你要忽悠他赞助几千万,太危险了。 ”尽量降低成本。这是郝杰给很多独立导演的建议。“花钱越少越有话语权。”郝杰的两部电影《管棍儿》《美姐》拍下来都花了不多 的钱,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风格。
对于商业电影,成本大小和影片质量高低的确有很大关系,但是把商业电影的标准套用在独立电影上往往不成立。“说得露骨一点艺术 本身跟钱没有多少关系,钱多有钱多的做法,钱少有钱少的做法。”对于独立电影来说资金并不是决定性因素。“最重要的是剧本,再 往上说是创作者的世界观,灵魂的那个东西不会因为钱而变化。”
北京电影学院教授,一直为民间影像服务的张献民非常赞同:“独立电影当然欢迎钱,像杨城,我相信有一天他可能会做到上亿投资的 电影。但是我更相信会永远有这样的人,他们只用接近零的成本,拍摄他们的思考,而思考从来不需要付钱。这是我一直支持的。”
B 愤怒的独立电影人
而处处面临掣肘局面是独立电影的又一个遭遇。南京的CIFF、北京的宋庄、云南的云之南都曾面临各自的难题。
首当其冲的还是北京宋庄的独立影像展。和南京的CIFF以温和的剧情片为主不同,北京宋庄的独立影展主打更为激烈的纪录片。朱日坤 很无奈:“无论是作家还是导演,都说独立电影喜欢拍摄社会阴暗面,但是触目惊心的事件遍地可见。独立电影怎么能只拍阳光的一面 ,娱乐不应该是电影的唯一功能。”
朱日坤,2001年创办现象工作室和现象网支持独立电影,而后担任栗宪庭电影基金艺术总监制。2011年由于工作方式上的分歧离开栗宪 庭电影基金。“很多人说我是一个激进的人,说我做的东西有目的,我觉得这种评价挺可笑的。” 但曾在栗宪庭基金工作过的小T说, 他们确实比较激进。因为觉得负能量太重,干了一年后小T辞职了。
社会监督是每个国家的独立电影都经历过的,但中国的独立电影却格外压抑和愤怒。导演唐棣说:“独立电影人充满了愤怒,我也不知 道这种东西是好是坏。在某种程度上讲,我不是合格的独立电影人,我没有莫名其妙的愤怒,我为什么要那么猛烈地攻击政治呢?我觉 得搞艺术的人不用执意地去冲击什么东西。”
C 第三条路的胜利?
这就是独立电影的尴尬处境:向左走,迎合市场,难免抱了土豪的大腿,向右走,激进极端,倍受打压难以生存。但杨城很乐观,其实 我们完全可以走第三条路。
杨城所在的天画画天文化传媒公司专注于和年轻导演合作,亦珍视他们的独立精神。
天画画天的成立源于郝杰的电影《光棍儿》,此片口味颇重,讲的是四个农村老光棍儿的性生活问题。十几万的小投资,主流院线以外 的独立电影。但是该片在网络上却人气极高。这让天画信心大增。接下来,天画陆续签了一批独立导演,像李睿珺、郝杰、杨瑾、彭韬 ……他们有工资有社保,就算拍片子没挣钱,也不至于在外出打工。“而且画天对导演干预不多,尊重个人创作”彭韬比较欣慰。这最 大程度地保留了每一位导演的个人风格。
2013年香港国际电影节,中国内地部分入围新片近20部,其中天画参与投资和制作的影片多达六部,李珞的《唐皇游地府》、杨瑾的《 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李睿珺的《白鹤》,郝杰的《美姐》、彭韬的《焚尸人》、钰柯的《翡罗弥诺浮彼亚II》。这些电影告别 了人们以往对独立电影阴暗、劣质、非主流的印象。像《美姐》已经是非常成熟的电影了,镜头很节制,前半段的叙述很好,在生猛粗 犷的乡村爱情故事里生活的质感和艺术的渗透无所不在。除了香港国际电影节,它们还入围过柏林、温哥华、多伦多等国际电影节,而 《唐皇游地府》则获温哥华国际电影节“龙虎奖”。
把资金投到电影制作环节中,参加国际电影节赚得口碑,之后再去宣发、推广和销售,在当下这是一条独立电影的可行之路。至于这条 路能走多远,仍需时间验证。另一个问题在于,这种墙里开花强外香模式会不会让独立电影越来越小众,以至于逐渐形成一个封闭的圈 子。张献民不无悲观地说:我们一直努力把影像的特权破解掉,任何草根都可以拍摄,用镜头表达观点。这么多年我只是开了一个头, 如果没有办法继续,最后的结果是:独立影像成了属于极少数艺术精英和知识分子的特权。这是糟糕的,但是这很可能就是目前的事实 。
独立电影人守着自由人的尊严,不轻易收敛自己的个性,
不忘记自己的初心。他们即使将电影视为一种媒介或美学的游戏,
也只会在极度有限的条件下去发挥创造性,
而不会主动为预设的观众降低自己的标准。正因为如此,
中国电影的那点可怜的创造性文化价值几乎全部由独立电影人贡献。
独立电影的尴尬却属于这个社会。体制的限制,
大众媒体的无视,电影行业内的歧视,
让这一当代最具价值的文化形式被极度边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