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波
撰文、编辑/ 王晓晶
如果说“一夜成名”在少壮派身上的体现是意气风发的斗志、跑不完的通告、体力极度透支依旧开足马力前进,那么对丢过文工团铁饭碗、开过饭馆、唱过歌厅、当过明星助理、最终回归演艺行当的“中年男星”吴秀波来说,也许他更要战胜的是自己的心性、体力以及如何将这个游戏玩得更长久。
所以吴秀波不会像一夜走红的年轻演员那样直抒胸臆——“感谢曾经瞧不起我的人”;也不会轻易就范很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演艺圈规则;或是堂而皇之地给自己贴上“腕儿”的标签。他说活到42岁(《黎明之前》热播)才明白,整天费尽心思构想出名之后的美好时代,真不成。浮云众多,转瞬即逝。
好坏、高低、对错、长短、多少,所有的两元对立都是“二”,而不去计较这些好坏、得失,能够心情和暖地安然度日,即是“不二”。当下不二,是吴秀波一直追求的状态。
“八十年代我有两个明显特征,不知道能干什么,不知道该跟谁好。”
人称“文艺中年”的吴秀波有点思辨,有点感怀,有点忧郁,有点老练。这与他丰富的人生履历不无关系,但无论做什么,他好像都在追求一种内心的自由和释放,这与最近热播剧《请你原谅我》男主角相像,经历过折腾的青春历练,殊途同归至沉淀的中年沉思。
记者(以下简称记):《请你原谅我》是你去年唯一主演的一部戏,青春怀旧气息浓重,你一直说男主角徐天和你骨子里是一类人,从一个浪子成长为一个男人,还带着淡淡的忧伤。
吴秀波(以下简称吴):因为我也是从八十年代走过来的人,大家讨生活的方式很像。最早的磁带、录音机、滑旱冰、下海做生意,都能引发我很多共鸣。在八十年代我也正好经历个人情感的最初阶段,那时候有两个特别明显的特征——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知道应该跟谁好。忧伤是因为那些都一去不复返了,其实生命就是这样,我们无法往回倒退一分钟,当我们认真看待生命的时候,都只能从现在这个起点开始,在此之前留下的仅仅是回忆,所有美好的东西,到了回忆的节点时,都是值得留恋的,所以它多少带一点悲观主义色彩。
记:你是一个感性的人吗?或者容易伤怀?大家都叫你“文艺中年”。
吴:我觉得欢喜和忧伤是一对同胞兄弟,它们共生共存。在整个成长过程中和工作环境里,我可能一直追求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不管是做服装,还是开饭馆,基本上都是自己能够决定时间的。其实演员也是所谓的自由职业者,印象中我没有过任何朝九晚五的工作经历,所谓的自由散漫也跟这有关系。
记:那么演戏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吴:首先是工作、谋生手段,其次也是我的喜好。我是一个挺混沌的人,之所以有那么多从业经历,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干好。如果我开饭馆很成功或者唱歌很不错,今天肯定不会做演员。我好像从来就不是一个那么喜欢工作的人,能偷懒就偷懒,而演戏是恰巧我在30岁、再不蹦跶就意味着我儿子要饿死的时候,赶上了这份工作。其实成名前后我的生活速度一直没有改变,只不过现在一个工作做好后,别人更需要你,要承担更多责任,工作的质量或者密度比以前高一些。
记:你是一个特能折腾的人吗?
吴:我倒更愿意把自己形容成一个特没长性的人,以前干了那么多事,如果有长性,早把一件事干好了。活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长性,终于有一行干得还算被认可。
“如果你有本事让自己慢下来,就有可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事实上,吴秀波一直在控制他的生活速度,让自己慢下来。《黎明之前》火了后,有五六十部谍战戏找他,可他愣是歇了9个月没接戏。面对不可避免的人情世故,他多少表现出一些无奈。似乎只有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宇宙里,他才能找到平衡。
记:你好像一直在控制工作量,《黎明之前》那么火,你却歇了9个月,公司都快疯了。
吴:对,因为少挣了不少。(笑)我不是能不停拍戏的人,拍完一个戏最好的状态是歇歇。我也听说有人一年拍四部,那能行吗?去年我就拍了《请你原谅我》一部主演的作品,今年大概有两部,《心术》和《赵氏孤儿》。编剧徐兵对我说,如果你有本事让自己慢下来,就有可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记:做回原来的自己?像在怀念从前?现在一定有很多人情债推不掉吧?
吴:倒也不是多刻意地拒绝,只是时间实在排不开时,多少会有一些羞愧和无奈。
记:人做到更好的时候,本以为选择的权利会更大,但被选择的可能性其实也变大了。
吴:对,以前我经常玩失踪,现在如果还这样,人家就会认为你变了,而不会觉得那是你的天性和习惯。
记:所以你是在拼命为自己保留一方净土吗?
吴:我平常生活中大部分时间和睡着了一样,对周边的一些事不是特别敏感,包括在片场,每天也是迷迷瞪瞪的。我不是一个体力特充沛的人,多半时候像只猫在打盹。喊“开始”,精神一下;喊“停”,就又回到那种状态。好像放空自己,类似一种半睡眠的感觉,有时跟人聊着天我也会飘出去……
记:你的小世界和小宇宙还蛮强大,肯定不会因为入戏太深得抑郁症了……
吴:(笑)这就跟你爬上一个台阶一样,如果能爬上去,就一定能跳下来。我出戏的速度和入戏的速度应该是差不多快的。我不太理解入戏太深或者难以抽离,一部戏拍完了,角色的生命就终止了,你在那个生命里所有的生命气象也应该停止了,如果没出来,那无异于在自我的生活里很多因素没放下。
“把角色想清楚了就什么都有了,我活到42岁才明白这个道理。”
吴秀波有过“改剧本”“当戏霸”的痴狂阶段,也憧憬过成名后的种种美好生活,但直到42岁《黎明之前》热播时,他才明白一个道理,费心琢磨什么都没用,把每一分钟的戏演好了,就都成了。面对即将到来的身体迅速衰老的几年,这个中年男人有思虑。
记:总之你还是很需要有自我频率的人。
吴:因为我拍戏不像打靶,必须每枪都中个十环八环,拍完《黎明之前》,有一大堆枪战戏找我,但我总觉得拍戏更像旅游,演过警匪剧、谍战剧后,就想尝试一下其他类型。如果有题材转换,就不能频繁接戏或老接那么热闹的戏了。我需要维护表演热情。
记:那当初《后宫甄嬛传》找到你演陈建斌的“雍正”,为什么不接?你不是没拍过古装戏吗?
吴:当时已经签了《请你原谅我》,我要尊重合约,不管从事什么行业,良好的契约精神很重要。
记:似乎在你的概念里,演戏的“责任”和工作的“使命感”更重要。
吴:如果说戏疯子和戏痴有对职业的巨大兴趣,那通过这个兴趣完善对职业的责任感,才是最重要的。我有过那种吹毛求疵的阶段,每出戏都想改,可后来我不想那样了。所有的感性行为,尤其在工作中,必须要有理性支撑。因为我痴迷于一场戏的功能,就不顾所有人的工作环境,不行。我再怎么喜欢玩这件事,它也不仅是我一个人讨生活的行当。一个演员能不能演戏,得看你活成什么样。到目前为止我的经验很简单,认真想好要做的这件事,把角色想清楚了,就什么都有了,我活到42岁才明白这道理。当初我从一个没头苍蝇式的短跑选手变成一名长跑选手,但是否能就此在这条路上跑下去,还要看缘分,因为可能前方有岔路或者山峦,也许有生理原因,也许有心性因素,这都不清楚。
“现代人以为傻就是‘二’,其实不傻才是‘二’。”
20岁过20岁的生活,40岁有40岁的人生,吴秀波很“认命”。无论演戏还是生活,对他来说都像一场修行。年轻时认为天大的事,如今都付之一笑。他愿是个长跑选手,可以坚持,更能看路上的风景。
记:中年成名,面对年龄、体力、压力,你有紧迫感吗?
吴:我以为我是一个长跑选手吧,我不认为我能在短时间内跑多快,我没有那种欲望和爆发力,但我喜欢长跑,喜欢坚持,也喜欢看路上的风景。
记:人在每个年龄阶段都要能认知自我,这是你的人生哲学吗?
吴:20岁过20岁的生活,40岁有40岁的人生,每个年龄段都有它的理智、情感或错误,这都是生命的美好。所以不必执著于20岁非要有50岁的城府,30岁必须有60岁的财富,这都是不智的。人就该顺其自然,尤其在我这个生理状态下需要认命。
记:恰恰有很多人,特别不服。
吴:不服这个词用得挺好。不服和怀念在每个年代都有,但是它们在某个特定的年龄段,指向不一样。可能年轻时不服的是学习成绩、工资高低或者男女朋友之间那点情事;慢慢再大一点,不服的可能就是我居然比他先衰老、先谢顶……(大笑)
记:你20岁时是现在这种性格吗?变化挺大吧?
吴:再急躁一些,血性一些,没想过那么多对工作或对个人的责任。现在不管怎样,我也是个中年人。年轻时觉得天大的事,现在想想都挺好玩的。当时好像特紧张、特纠结,现在都可以咧嘴笑笑。
记:如果用句话形容你现在的状态,你怎么解答?
吴:当下不二。其实我没什么特远大的目标,我努力把目标定在每一天,如果今天能够心情和暖,就不愧对生活。其实当下不二是特别伟大的方向,好坏、高低、对错、长短、多少,所有的两元对立都是“二”,而不去计较这些好坏、得失,即是“不二”。现代人把这个意思曲解了,以为傻就是“二”,其实不傻才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