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宗师》编剧：章子怡是刀梁朝伟是鞘

剧照

　　南都讯 记者徐词 《一代宗师》自元月8日在内地公映以来，迅速成为网络上热议的话题之一。喜欢的人不吝赞美之词，不爱的也有自己千百种理由。各取一瓢饮，谁也难说服谁。昨日，《一代宗师》编剧之一、武术顾问徐皓峰接受了记者的专访，对一些热点争议回应一二。尤其对于“这是《一代宗师》还是《宫二传》”的疑问，徐皓峰给出他的意见：宫二是一把刀，叶问是刀鞘。不光要看出刀，也要看怎么收刀。

　　“1994年《东邪西毒》在香港开画，评论分了两极，香港影评人于是召开一次讨论会，正反双方激辩数小时，阐明各自观点，讨论成果后来在报纸上连登三日，传为影评佳话。”影评人妖灵妖昨日在微博上发言说，《一代宗师》目前如此分裂的评价，是否也应该由媒体牵头、来一次再续佳话的讨论呢？他呼吁“有理有据、共同进步”的讨论。

　　讨论，仍将继续……

　　编剧回应质疑

　　质疑1

　　王家卫需要什么样的观众？依然是王氏风格，观众反应两极

　　徐皓峰：与王家卫导演合作———当然我也总结出一些规律，一开始是耗神，要去想得很多。其实为他写的时候已经有心理准备，等于是在找感觉的一部分，而不是常规的剧作。给他写剧本，就像画油画的感觉。先画呗，顺了之后突然出来一笔，刷得特别流畅，这一笔就保留下来，类似于这种感觉。完成之后，看到成片，才能真正理解他。他的剧作跟影像高度结合，但凡影像能表达的，就不拿情节去啰嗦观众。我觉得他所需要的观众是，一批“亲近”的人。这些人以一种亲近的态度看待他的片，以关心他的方式进入他编织的世界。一旦入了境，是那么的舒服。全世界高明的剧作都是这样：说一个点，让人明白两三个点。以点带面，举一反三。有一些观众需要的快乐是直接的，像西方男女那样说我爱你你爱我。我们很久没有意会的快乐。

　　质疑2

　　《宫二传》、《一代师娘》……章子怡太过抢眼，梁朝伟不够出彩？

　　徐皓峰：包括前天在香港举行了首映礼之后，我的朋友圈里没有这个言论，都觉得他俩的表演非常珠联璧合，完美的表演，缺一不可。一个光芒，一个收敛，是这样的关系。他们不是两把刀，宫二如同一把刀，而叶问是刀鞘。他有一个宽厚的等待，所以梁朝伟在演技上是面对章子怡的锋芒毕露。其实理解了这个版本是“一个男人装下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这个(取舍)标准，也就理解了梁朝伟的表演是怎么一回事。你得看他的演技，还有他身上展示的中国有教养的男性的风度、韵味，十年来少见。看着他怎么收刀，这是高明之处。

　　质疑3

　　说好的张震呢？事先张扬的人物，戏份被删了很多

　　徐皓峰：张震的戏少而精，非常惊艳，甚至有时候让我感觉有点李小龙的感觉，李小龙很多时候并没有做出什么复杂的动作。张震的戏份很少，导演如何取舍？其实目前只是在这个版本中的取舍。每个时长的版本都有自己的特色，导演在不同的时长会采取不同的结构，主题不一样。这个版本是“一个男人装下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当然这不是这个电影的主题，它只是以此为标准，来进行取舍。

　　质疑4

　　前后风格不一？前半部分功夫为主，后半部分感情戏吃重

　　徐皓峰：即便是成功的好莱坞电影，它的结尾也不一定是一个大的场面。如果能传达一个深邃的情感———情感就是g.c，事件的g.c都是假g.c———那就很好。其实按传统的方式，章子怡向梁朝伟辞路的时候，两个人会有一次交手，完全展示了六十四手，是一个放大，把两人掉下楼梯的那场戏放大。这次两人真的像探戈舞者紧紧地挨在一起游走。那个戏出来我们都很激动，因为两个人交手很激烈，有强有力的情感外在形态，是最后一场大戏。但是并没有选择它，而是选择一个更高级的东西。现在大家看到章子怡最后的时候是一张苍白的脸，眼皮沉重，极度疲劳。眼神是神，是一个人的内心。她那时已经形神俱散，靠意志维持。她演得好。是平凡的中景镜头，但这种状态一出来，冲击力最强。在这样一个镜头面前，如果再强调动作性，反而是一种自我伤害。由繁入简，最有强度。

　　质疑5

　　两场重量级打戏同一场景 梁朝伟在雨中，张震也在雨中

　　徐皓峰：谁规定不能在同一部电影里出现两场雨中打戏呢？我觉得一部电影最有趣的时候，往往不单是在场景，在剧情处理上也重复一个动作，就好像一个男的送女的礼物，相同送两次，送的方式不一样，他们的情感是有变化的。其实，两场雨中的打戏无论是拍摄方法、还是叶问与一线天两个人的武打形态，都是不一样的。不单我，很多朋友也没有觉得都有雨就相同了。

　　徐皓峰专访

　　首先是一部电影，其次才是武打电影

　　与王家卫合作：按《教父》的规模建大厦

　　：与王家卫导演合作，他的创作方式与你想象的是一样的吗？

　　徐皓峰：王家卫有一种造繁的热情，寻找一切，追求特别结实的故事性，一环扣一环。我们等于是按照《教父》一、二的规模在做，把这个大厦建立起来了。他不是抖机灵，所以付出很大代价。这种方式是做苦工，让我想起日本80年代棋圣赵治勋，别的天才选手决定下一步是凭直觉，往最容易成功的那步去想。赵治勋却会放弃自己最舒服、最直觉的想法，从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想起。他最后总结出来的下一步选点，可能与直觉差得并不多，但差一点点就不一样，比直觉更精准。所以，面对一个普通的应对会消耗很长时间，最后一分钟赢。

　　南都：文艺片导演拍武侠功夫，往往会带来新意，比如李安拍《卧虎藏龙》。在你看来，《一代宗师》带来了哪些新的面貌？

　　徐皓峰：王家卫的理念加上袁和平的特质，让打戏有了一个升华。无论画面感还是意象上，都是中国式的。你看看梁朝伟打斗时草帽甩出水滴的那一场；还有叶问的一场打斗，就像港片里都有的一样，人的身体会破窗而出，但王家卫用的是大特写慢镜，铁窗的螺丝崩开，改变了这场戏的性质；梁朝伟与章子怡在金楼的打戏，就是脚踏实地的打斗，近距离实战，没有翻跟头，依然会获得华丽的感觉……都是在武打片里安装上中国式诗化的点睛之笔。

　　南都：味道正不正，是不是正宗功夫片，有无评判标准？或者说你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徐皓峰：很多时候，咱们的功夫片不是一个电影，只是一个武打的盛宴。《一代宗师》有强大的剧作系统，强大的人物关系组合，强大的背景内涵理念。所以它首先是一部电影，其次才是武打电影。因为风格的统一，武打所呈现的美感跟文戏场面能接得上。正是因为有了那种美感的打斗，叶问与宫二的夜景漫步才会顺理成章。光追求谁的功夫更正宗，谁接近真实，显然不是这部电影想做的事。

　　观影心态：最好的电影观众，其实是一些敏感的人

　　南都：之前《花样年华》与当时的“上海热”、上海香港“双城记”互相呼应，《一代宗师》出来，网友们又在说“民国范”。你怎么看？

　　徐皓峰：选择一个题材，懂得向时代借势，这是一个导演基本的素质，但我觉得放在王家卫身上不合适。之前他的市场在欧洲，在内地、香港不太卖钱，没有必要太多照顾你。《花样年华》与“上海热”其实是一次天作之合。更多是他内心的需要，他是上海人。《一代宗师》与“民国热”，我的看法是：一个东西能热，不在于炒作方式，而在于暗暗了契合了当代大众的潜在心理。现在中国人钱有了，信心有了，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但发现失去了面目，我们是难以识别的一群人，精神背后没有强大智慧来支撑。对于知识分子来说，这种需求更大，也更痛苦。比如梁朝伟是一个爱读书的人，进入中年，一定要寻找一个脉络更长、更有力的东西。所以大家一拍即合。

　　《一代宗师》在北京首映时，我坐在一堆媒体当中，有几个女孩子基本是喷泪而出。当时我也觉得很难过。都有难过之处，也都有一个欣慰。不管得到的情感是什么，起码在生理记忆里留下来了。不是存在于资料馆里，而是在生命里存在了。所以对电影的感受能力特别重要，最好的电影观众，其实是一些敏感的人。

　　[台词金句]

　　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　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南粤子弟火气旺，知荣辱。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

　　习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　见天地，见众生。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不要找我，没有消息 就是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