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9月15日起,张艺谋的新片《山楂树之恋》登陆深圳各大影院。这部打着“史上最纯爱情”标签的电影,能否获得观众的普遍认可?它在张艺谋的从影生涯中将占据怎样的地位?请看本报记者的观影评论。
“后张艺谋时代”的极简主义力作
于 冰
两个初次接触银幕的年轻人,加上一个号称“史上最单纯”却略显曲折性不足的爱情故事,在大师的镜头里会如何表现得更具“可看性”呢?观影之前,基于媒体星星点点的报道,心中不免有这样的疑问。看过该片,感觉《山楂树之恋》极可能是“后张艺谋时代”极简主义风格全面展现的首部作品。也许以此为转折点,艺术理念日渐成熟的张艺谋会将“极简”叙事进行到底。
色彩斑斓、视听冲击力强一直是张艺谋电影的鲜明特点。从1996年的《红高粱》、1990年的《菊豆》、1991年的《大红灯笼高高挂》、1992年的《秋菊打官司》,到后来的《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等影片无不如此,与这些作品相比,《山楂树之恋》无疑有着“洗尽铅华”的简单与质朴。在人物对白、表演、叙事技巧、音乐、拍摄手法等方面,明显令人感到导演在做“减法”,试图化繁为简。这与流行于20世纪50至60年代的“极简主义”艺术流派的追求不谋而合。
极简主义又称“最简单派”或“简约主义”,主张将视觉艺术语言削减至极,用极少的技巧简化画面形象,摒弃一切可能干扰形象主体的不必要的东西,以期达到“少即是多”、寓丰富于简单的境界。在张艺谋2005年拍摄的电影《千里走单骑》中,人们已经看到一些极简风格的影子。比如青色月光下,罪犯的小孩在旷野中“嗒嗒嗒”地跑来跑去,高仓健一遍遍地呼唤着小孩的名字,满地寻找。清冷的画面,没有音乐响起,镜头没有过多推拉摇移,只是老实追着一老一小的身影……
在《山楂树之恋》中,处处可见这种不事技巧的极简风格。
影片叙事手法相当简单,没有倒叙,没有蒙太奇之类的技巧。导演只是按照男女主角相遇、相知、相恋、误解、永别的时间顺序让镜头一一呈现。老三离世,静秋多年后定居美国,每年回到山楂树下祭奠老三。本来,艾米原著中的这些“催泪”情节,非常适合用中年静秋手拿发黄的信件追忆往事的倒叙手法来拍摄,就像《魂断蓝桥》结尾处男主角罗伊怀想玛拉的悲情镜头一样。但在影片中,这些只是用默默无声的黑白字幕来告诉观众。
极简主义影片通常不主张演员有太多的夸张动作与造型,而着力于对人物点滴的表情变化、手指动作等细节进行细致入微的刻画,来表现影片细微而清晰的节奏,进而产生独特的美感。《山楂树之恋》中多处以纪录片式干净通达的镜头对一些感人的细节进行了成功的处理,为该片增色不少。在“医院借***宿舍,老三静秋同床相拥”一场戏中,画面只是特写两人的细微表情,背景几近无声,连两人微喘的声音观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在最终“静秋送别老三”的剧终戏中,镜头跟着静秋,从走进病房,强忍泪水走近老三,无声的揪心的沉默凝视,再到喃喃的呼唤,泪水奔涌而出,再到老三眼角的一滴泪,观众在一个完整的长镜头中感受到了剧中人复杂的心理递进及情绪变化过程。还有“老三给静秋包伤口”等镜头,都成为“简单煽情”细节的成功范例。观众看到这里,“飙泪指数”非常之高。
简约和简陋只差一步。事实上,影片《山楂树之恋》的“极简”是否过了头?会否得到多数观众的认可?风格过于洗练,观众能否及时捕捉到其中的妙处?这的确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比如原著中老三最感人的情话:“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了,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岁了,但我会等你一辈子。”在片中没有充分表现,只是结束时以字幕出现,是否太过于简单了些?为了返璞归真,影片中频频出现大段黑白字幕,是别致还是老土?会否影响观众观影的视觉连续性?
另外,在演员表现力上,男主角完成得及格,但女主角静秋有点差强人意。城里来的静秋,倒像是畏畏缩缩的农村娃,永远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显得太呆滞。为了突出女主角的“纯”,选择年龄看去明显偏小的稚嫩版静秋,和男主角搭戏似有些不协调,演员选择的不理想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影片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历史上的爱情如此广袤富有
杨 青
米兰·昆德拉在新作《相遇》中提到:爱在安娜·卡列尼娜那个年代的小说里占据广袤的领土,这片领土从第一次相遇一直延伸到***的关口。二十世纪,小说逐渐往它的每一个维度去发掘x.y,初次调情和***之间的辽阔空间消失了。
看完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突然想到昆德拉的这段话,我觉得正好可以作为一个引子。因为昆德拉所描述的美国的现实,在中国几乎同样存在。
《山楂树之恋》里,随着静秋的一声低叫,老三的手慢慢缩回,戛然而止,从而成为一部号称最干净的电影,就像陈凯歌在《梅兰芳》中让扮演孟小冬的章子怡强调“我们之间是干净的”一样。虽然历史上孟小冬作为梅兰芳的继室尽人皆知,但是电影里却用“干净”二字来升华两人之间的感情。
张艺谋和陈凯歌是同时代的人,他们无疑代表了那一代人的观念。那代人因为特殊的成长背景形成的一种“思想洁癖”,把性与不洁画上等号。就像文革时期的样板戏一样,男女主人公非鳏即寡,人伦关系统统被削砍得干干净净。
没有性,爱何以依托?对现代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很自然的问题。可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山楂树之恋》中像静秋那样的人是现实存在的,而不是小说的虚构。张艺谋借助年代的穿梭,返回过去,带我们进入了一个无性而有爱的辽阔地带。
老三的执着、静秋的亦步亦趋,误会、和解、隐蔽、躲藏,两个人的爱在山楂树的串场中,在灯泡、钢笔、核桃、冰糖、胶鞋、洗脸盆、编织的小金鱼、像山楂树一样红的布料中,密密匝匝,层层递进。“认识你,真好!”感慨的爱情表白,纯粹得像一句现代职场的问候语。
对你好,除了愿意倾其所有、想你所想,还包括离开你。第一层的好不管在哪个年代,相爱的人都可以轻易做到;但第二个层次的好,几乎现代的人都无法理解更无法做到。
眼下在电视上征婚的女主角高声宣称: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不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在这种背景下审视《山楂树之恋》中的爱情,感觉它就像从历史档案馆里取出的保存完好的遗迹一样。在现代的社会里也许它根本无法存活,但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原来曾经有过那样美好的爱情。现代人能不能藉此放松一下,把积攒在爱情名目上的许多绳索和附带条件扫荡一番,重新审视一番自己的爱情观。或者往深里想一下,历史在加速前进的时候,我们的爱情到底失去了什么?
同样的话题在不同地域、不同导演手中展现的是截然不同的内容和风格。
爱情在说出口之前是最迷人的,彭浩翔由此拿出了《志明和春娇》。一对熟男熟女,因烟相遇,六日之内发生的感情纠葛。性从来不是他回避的话题,还有黄色笑话,但是整部电影让人感觉很干净。从初次调情到性几乎没有太大的过渡,很直接。《志明与春娇》像昆德拉那番话的现实版,而《山楂树之恋》则是对立版。
初恋可能是每个人最鲜明的记忆,一生难忘。对以影像为生的导演来说,用一部作品来把当初心动的感觉记录下来,可能是最原始的创作冲动。
《志明与春娇》看得很快乐,《初恋红豆冰》看得很轻松,唯有《山楂树之恋》跟我们连筋带骨,让我看得有些痛。因为爱情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从来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即使它摆脱了性的羁绊,也摆脱不了历史的重负。
昆德拉说中了我们这个时期爱情的现实,但张艺谋却用《山楂树之恋》做了一个反例,提供了一个除了性以外的爱的辽阔空间,让我们感觉历史上的爱情原来可以这样广袤富有。
艾米应该感谢张艺谋
张贺敏
在网上看到这样一段话:“如果你热爱小说《山楂树之恋》,请慎重入场,本片从选角到故事的删减很可能让你略感不适;如果你没看过小说《山楂树之恋》,也请慎重入场,不然你很可能为一些逻辑不通的地方感到疑惑。”看了电影以后,我感觉这话有点言过其实,张艺谋并没有辱没这部小说。
说这话的人,估计是对顾小白等几个编剧有点意见。其实,早在电影上映之前,《山楂树之恋》的原作者艾米就已经跟顾小白针尖对麦芒地打过几次嘴仗了。艾米指责顾小白完全没看懂这个故事,还批评张艺谋选角不当。
如果不是出于炒作,艾米的心情倒也可以理解。当年金庸大侠也经常把由自己小说改编的影视剧批得一塌糊涂,到后来才终于看开了,眼不见心不烦。看来,艾米还没有“修炼”到火候。
顾小白有句话说得很含蓄:“《山楂树之恋》又不是经典文本。”言下之意,《山楂树之恋》比不上《红楼梦》,用不着像李少红那样诚惶诚恐地捧着书来拍。可实际上,即使是《红楼梦》,也不等于要“照着书拍”。87版《红楼梦》把通行的120回《红楼梦》结尾完全颠覆,也不影响它成为经典;李少红紧抱着120回《红楼梦》不敢越雷池一步,反倒引来无数批评。
说到底,影视剧跟小说是两码事,电影编剧当然有修改剧本的自由,关键是看改得好不好。
电影《山楂树之恋》的确牺牲了书中一些生动的细节,比如老三帮静秋洗床单、背静秋过河等。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电影的篇幅有限。大部分精彩情节还是保留下来了,比如两人的初遇、在医院里共度一夜、在病床前生离死别等。而且张艺谋也做了一些不错的发挥,比如两人牵手的一个特写镜头:一只小手羞怯地被大手紧紧握着,然后轻轻翻过来也握住了大手,初恋的青涩和甜蜜尽在不言中。还有老三给静秋买的有山楂树图案的脸盆,起到了烘托情节的作用。
张艺谋说自己拍《山楂树之恋》是最忠于原著的一次,此话不假。除了一些细微之处的发挥,几乎都是按原著的故事走下来的。一向热爱浓墨重彩、追求视觉震撼的他,这一次可以说是极度内敛,电影画面像用怀旧模式拍出来的照片,多次出现的山楂树像烟笼雾绕的水墨画。老三带着静秋骑自行车等经典画面,也没有如以往一样拍得明信片一般精美,而是非常写实。
张艺谋对《山楂树之恋》甚至有点忠实过头了,电影中多处出现的字幕就是例证。仿佛是张艺谋和艾米在拔河,一会把你拉到电影里,一会又拉到书跟前。电影里的字幕应该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在画面力所不及的地方给予补充。可电影《山楂树之恋》的字幕都是些什么呢?“老三几天没来了”、“老三和静秋约好,等她回来的时候去县城接她”。这些难道用镜头拍不出来、非得用字幕表现吗?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似乎听到了新版《红楼梦》里广播剧一般的画外音。
艾米的《山楂树之恋》的确很感人,但也有点拖沓冗长。而电影《山楂树之恋》可以算是张艺谋继《满城尽带黄金甲》、《三枪拍案惊奇》之后的一次回归,回归朴素的镜头语言,老老实实讲一个故事,这当然是值得肯定的。
张艺谋说他当初看剧本时深受感动,他想把这种感动传给大家,从电影来看,他已经做到了。艾米应该感谢张艺谋,电影《山楂树之恋》完全对得起她的书。而且可以想见,她的书又可以随着这部电影热卖一阵子了。
你的性感俺永远不懂
许石林
谁能说清楚所谓“性感城市”是啥玩意儿?城市还有啥性感的?——这不:某研究咨询集团正式发布的《中国城市系列调查》结果,评选中国最性感城市,前三名是:上海、香港、重庆。
俺不是装天真,俺是真心求教性专家:俺看了半天新闻,也不知道这城市的性感从哪儿来,从哪儿说起。为什么会评这么个项目?还评出结果了!标准是什么?依据是啥?性感是人感觉城市有性?还是人想起城市就有性的感觉?还是走到这个城市里人就有性的感觉?或者是人一性,就感觉城市了?还是人一感觉,城市就性了?……
令俺绝望的是,这些可能俺永远都弄不懂了。
不过俺清楚,这是个很危险的话题——性感、性以及与性感和性相关的事儿,现在不是不可以评,只是要评赞美性感、性以及与性感、性相关的事儿,鼓励人们更性、大胆地性,最好能手把手儿或手把哪儿地教人们玩性,才符合现今人对性的认识和需求。你千万不能批评性和性感,要么你别出声,要出声就要大声地、旗帜鲜明地、响亮地支持人们花样儿翻新地玩性,这样才显得你不假道学、不伪君子、不装那啥。
比如有人在网上卖弄自己的性,各种“艳照门”都出来了,你不能说性和艳照不好,否则无数人会质问你、鄙视你:难道你自己没有性吗?装什么装!
对,俺所说的性,的确是装的那种性,即起码要会遮掩的性。俺还主张,不得不说性的时候才说性,一般情况下,别性啊性啊地老挂在嘴边上,您除了性还有别的功能不是?
所谓性,还是那句话:这在过去就不是问题,现在怎么闹成了大问题?给城市冠以“性感”之名的主意是谁出的?用俺那很装啥的标准看,这是对获奖城市的污辱和亵渎。可是,据说重庆很多人对自己获得性感城市奖而自豪呢!
俺相信,有了这个“性感城市榜”,今后这种与性感和性有关的评选会越来越多,比如性感区、性感街道、性感社区、性感楼、性感单元、性感家庭、性感屋等等,总之性感会很快覆盖许多领域,性感这性感那的,很快都会出现。您比如,性感宠物——看见宠物狗就来性感啦!就是说,啥都能让现在的人感到性,到时候您都不敢随便吐痰,说不定吐的就是一口性感痰!
随之而来的是:“荒淫”两个字消失了、死亡了,实际上早已经消失死亡了。
总之,在一个正在揭开文明虚假的掩体、一切都崇尚直白赤**的时代,性感和性将会被大肆张扬。就像在一个崇尚欲望和利益的时代,说仁义道德都成了危险的事儿一样,说都说不得。关于性和性感、性感城市,俺不能说人家评得不好,只是说你的性感俺永远不懂。您骂俺土、假!还装!绝不还嘴。
别说80后不懂“纯爱”
郭倩儿
如果没看过艾米的原著,作为一个80后,我很难从影片中顺出老谋子想要传达的“纯爱”。也正是因为看了原著,我才不得不说,不是我们不懂那个年代的爱情,而是张艺谋不会说爱情故事。
张艺谋的《活着》有余华的《活着》,《大红灯笼高高挂》有苏童的《妻妾成群》……小说本身的读者群已经为电影备足了票房,加上老谋子的镜头和画面润饰,想不成功都难。这次他又选中了艾米这本畅销书,意图大家都知道。
小说里所描写的爱情故事平淡似水却沁人心脾,波澜不惊却浪潮暗涌。看艾米的原著,我心里会不时悸动。小说中静秋与老三的情感,来得那么暧昧却小心翼翼,多少的揣测、不舍、疑惑和依恋才促成了一次温暖的相拥。特别是静秋怀疑老三有未婚妻时,静秋心里做了多少挣扎!但是,多少这样细致的描绘,却被张导用黑屏加字幕的简单叙事给概括了。之前宣扬的那么有感染力的“纯爱”,呈现给观众的竟是如此迅速的“牵手成功”,让最后两人生死离别的苦情戏少了很多说服力。
什么是“纯爱”?纯爱不是无知的爱,不是懵懂的爱。尽管静秋很单纯,但绝不是一个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咧嘴傻笑的少女。她的性格有些敏感,又有些多疑,小资情调与无产阶级思想统一又矛盾在她的人格当中,这才是她能够爱上老三的基础。这个形象之所以获得大众的认可,除了纯情之外,重要的是静秋代表了那个时代人的独特感受。然而,我在电影里面看到的,竟是一个一脸无知和茫然的少女,甚至无知得有点发傻。
表达“纯爱”不等于要清汤寡水。虽然“生死恋”式的老式煽情的确能触动大部分女性观众,但这样一往无前的故事陈述,毫无渲染的相识相恋,如果没有原著作为根基,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或许,这部电影就是一部失落了精神的艺术作品。当我还在回味原著主人公爱情的苦涩和甘甜,电影的平淡就如一杯白开水冲淡我的味蕾。
任何时代的人都向往“纯爱”,尽管这次张艺谋的平淡回归显得不尽人意。也或许,只是因为老谋子已经离初恋时代很远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