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物娱乐讯 张艺谋、陈凯歌、黄建新、田壮壮、霍建起、顾长卫、李少红、谢飞、郑洞天、张会军、陶泽如、芦苇、蒋雯丽……3月10日下午,北京电影学院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比肩坐满了当下中国电影创作中最具分量的面孔。张艺谋从上午9点待到下午5点半,陈凯歌给热拍中的《道士下山》停了工,芦苇从美国坐清晨5点的飞机赶来。能有如此号召力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刚刚离去的西影厂老厂长、“第五代导演教父”吴天明。
这是专属于吴天明的纪念日。《变脸》和《老井》两部作品先后在北电展映,同时众多电影人在下午举行了追思会。传世影像,点滴往事,拼起吴天明注定被铭记的一生。
把关《归来》未能实现 凯歌发问莫忘初衷
这一天的电影学院里随处可见吴天明的大幅喷绘,照片上的他远眺、摆pose、咧嘴大笑,把足迹留在天涯海角。若不是走进放映厅,猛然看见地面上摆成心形的红蜡烛,很难相信这样一位结实硬朗、憨态可掬的老人已经驾鹤西去。
不到9点,张艺谋来了,沉着脸坐定,眼眶微湿。“不敢相信。头儿走得太早了,他是个大好人。”然后便哽咽失了语。摄像记者把大灯捻亮,刺眼的光线里,人脸格外苍白。
米家山导演熬了两天两夜,把能收集到的吴天明照片汇集起来,配上他2005年获得导演协会首个终身成就奖时的感言,剪成一支短片,叫《我当死而瞑目》。“我现在才32.5公岁,干到80岁,还有20年。”音频里的吴天明爽朗地大笑。张艺谋上台致辞,对着吴导的照片三鞠躬说,“头儿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会永远怀念他。”
下午更是重头戏。第五代导演,这曾经是中国最辉煌、现在仍是顶梁柱的一代,千载难逢地重聚在同一张圆桌上,墙上的横幅写着“为有天明多壮志”。“头儿”是他们对吴天明的共同称呼。
“在计划经济年代,电影厂厂长决定了电影的命运,厂长有权力做一些事情”,张艺谋说,“吴天明当上西影厂厂长了,我们这几位刚刚毕业的年轻学生,分头都在西影厂完成第一部的电影梦。比如说我就很走运,第一部成功了,改变了我的命运。天明对人的爱护,对才华的爱护,是发自内心的。”张艺谋坦言,他知道吴天明并不喜欢自己近十几年的作品,见面都闭口不谈。本希望可以听取他对新片《归来》的意见,也惭愧没有更多地关心他的近况,忽略了沟通。
张艺谋坐在靠门的墙角。挨在他旁边的是同样沉着脸的田壮壮,再旁边是陈凯歌。“今天我们这些人集合在这说关于一个人的故事,我心里想到的是我们78班学习电影的时候,今日初衷有没有改变?”陈凯歌发问。“跟他打个电话,总觉得像伞一样保护着你,我想这就是本能吧,是天明的本能。”田壮壮说。
黄建新是追思会的主持人,他走上导演道路同样少不了吴天明的扶持。当年他的《黑炮事件》过审出了麻烦,吴天明站出来说:“是我让他们拍的,我喜欢。现在没通过,责任跟他们没关系,所有的责任是我,是我吴天明。”黄建新说,当时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在2012年张杨执导的《飞越老人院》里,吴天明饰演的老头了却心愿后,在南戴河的沙滩上安祥地合上了双眼。“前浪”到了沙滩上,可吴天明一手带出的第五代这些“后浪”依旧风起云涌。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他以超出凡人的胸怀成就了一代电影人才。吴天明之后,国内影坛再无超越他的伯乐。
能屈能伸舍己为人 曾自费看《爸爸去哪儿》
“吴天明的人生是传奇的人生,当时代允许他做一个正直人的时候,他可以大闪光彩;不允许他做正直人的时候,繁华尽去,平淡一顿。”陈凯歌这样总结。
都知道吴天明卖了一双棉鞋换电影票和介绍信的故事,那只是他跌宕电影人生的开始。在那个大多数国人心中早已翻案的历史事件里,吴天明被迫漂泊在异国他乡。最艰难的时候,他给人家包饺子,赚点钱糊口。回国之后,一切几乎是从零开始。
这样受苦的一个人,愿意把自己仅得的一点也奉献出去。当年导演协会把第一个终身成就奖颁给吴天明的时候,吴天明曾说:“老井村要修一条路,还差20万块钱。我正琢磨怎么办呢,这钱来得太是时候了。”这个老井村就是诞生出“影帝张艺谋”的地方,吴天明曾把大大小小的奖金捐过去,为200年没水吃的老井村凿出了第一口井。
对于电影,晚年的吴天明深感对时代不适。郑洞天教授讲:“2月11号吴天明从西安探亲回来,2月12号他去天通苑万达,自己掏钱看了两部电影。后来他问我,这样两部电影,怎么就能一天就过亿?”
陈凯歌说:“今天的中国电影因为资本市场的兴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绝对有不适应、不舒服的地方,但是吴天明一个人无力改变或改善今天这样的情形。”“但是没有关系,中国曾经有过这样电影,曾经有过这样一种人。这种人他拍的电影跟他自己的人生,这两件事是没有分开过的。”郑洞天补充道。
对于人生,吴天明从来都以开朗的一面示人。据众人回忆,他曾带着顾长卫在洛杉矶满城转悠,就为找个好地方教他钓鱼;他曾给张清用Ipad照相,被对方惊叹土老帽还挺时髦;他听女儿嘀咕了一句想要自行车,就去赌场赌钱扛了一辆回来;他身为张杨的业界长辈,在片场任听差遣甘心做一名小演员;蒋雯丽拿出手机读“大叔”发布的消息,最后一条依然是自编的笑话段子。谢飞导演说,吴天明是个老顽童。
许还山的回忆更令人唏嘘:“吴天明给我发邮件,从不发什么养生,每天都是忧国忧民。突然有一天他说这个你要看看,我一看是关于心脏的,发生心梗之后怎么自救,使劲打两个胳膊,血栓就疏通了。我说你怎么关注起养生了。结果没想到,不到12小时之后,恰恰是因为这个,他就走了。”76岁的许还山顿时激动起来,老泪横流。
因为走得突然,曾经“还有20年”的壮志难免未筹。郑洞天说吴天明曾想把免费剧作进修班办下去,还想看到陈凯歌和张艺谋再次拍出像《霸王别姬》和《活着》那样的作品。张艺谋则讲,“从现在开始,把我的每一部片子尽量拍好,尽量用头儿那种情怀,用他的那种期望要求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是对他最大的缅怀。”
吴天明的女儿吴妍妍最后一个发言:“他对电影的热爱,和他对电影的梦想,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中断,我们会继续完成他的心愿。”
因为到场嘉宾太多,会议室里挤得水泄不通。百十号记者只好蹲守在外,紧密注视着一台音响有故障的电视机,门外俨然成了分会场。每当屏幕上有导演站起,挡住了“转播画面”的一部分,记者们就迅速蜂拥至门口,堵住每一个想要出来的人。今天的阵势太大,记者们不得已的义务就是抢救下每一份与吴导有关的情感,无论欣慰还是感伤。
比记者还辛苦的是屋里的嘉宾们,他们中的大多数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连续讲述了三个半小时的往事,悲悲喜喜,意犹未尽。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理事陈墨说:“吴天明这个人,配得上我们大家敬他爱他,配得上我们在这里为他奏一曲《百鸟朝凤》。”
也是。或许时代给予吴天明的,永远比不上他付出的那样多。但当他在所有人的惋惜中溘然长逝之时,他应当得到最体面和风光的送别。他留给中国电影人的不仅仅是丰厚的回忆,更是横亘在心的一杆良知秤,一条奋进鞭。
(何小沁/文)